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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敲了几下院门,没有人回应。妻子和女儿都已睡熟。我又跑到楼后,对着窗户喊了几声,家里依旧静悄悄的。已经是凌晨三点,整个县城都在睡眠中,街上偶尔急匆匆过去一个骑自行车的人影,不远处一家酒店的灯亮着,好像还有人在喝酒。
记忆中从未这样晚回过家。在家时总是不等下班就回来,天一黑便锁上院门,在家里看书看电视,陪伴妻子女儿。
我找了几块砖垫在墙根,纵身翻进院子。在这样寂静的深夜,我想我的敲门声和叫喊肯定惊动了半个县城。明天半县城人都会知道有个男人半夜进不了家门。但谁都不会知道这个人是我。这个小县城进来十个、一百个人也不会觉得多谁。这个家里缺了我一个便一下子显得冷清。
因为我不在家,女儿只好把钥匙挂在脖子上,每天下午放学自己开门,自己进屋找水喝,找东西吃,刮风下雨天也没有人接她。妻子每天下班只好一个人做饭,一个人干着本是两个人的家务活:洗衣、拖地、照管孩子……就连架上的葡萄,也只能等我回来摘,为了通风向阳,葡萄架搭得高过了房顶,每次离家前,我都给女儿摘好一篮葡萄放着。可是,每次都是不等我回来她就早早吃完,接下来只有眼巴巴看着头顶一串一串的葡萄,盼着我回来给她摘。
我很感激妻子给我生了一个好女儿,我一点不想要儿子。我不像父亲,希望母亲给他生养几个能传宗接代的好劳力。我已经没有土地。在我的生活中,不会再出现多重多累的活非要我有个儿子做帮手才行。我自己足够对付了。
我渴望的是有两个女人的温馨家庭,一个叫我爸爸,一个叫我丈夫。更多时候我把她们当成两个女儿去喜欢去爱护。我如愿以偿,拥有了这样一个美好的家庭,而我却又离开它,来到一个陌生城市,我到底在寻求什么?
我轻轻敲楼房的门。我想我跳进院子时的响声足以惊醒家里人,可屋子里静静地没有回应。我推开伙房的门,拉亮灯,在碗柜里找到半盘剩菜和一个馍馍,自个吃了起来。我本打算赶回家吃晚饭,没想到车在路上一坏再坏,把时间耽搁到这么晚。本该是家人欢聚的一顿晚饭,现在却只有我独自吞咽了。毕竟是到了家里,虽是残汤剩饭,感觉却跟坐在郊外某个冷清饭馆大不一样。
我边吃边环视伙房里的一切,炉旁的煤、桌上的青菜和米,还有窗台上瓶瓶罐罐里的油盐酱醋及各种调料。我不在的时候,家里的生活依旧在继续着,没有因为我不在家而少生一次火,少做一顿饭,少洗一次碗。我忽然感到我在这个家里并不像我想象的那样重要。也许这才是正常的。人不应该把自己看得过分重要,无论对一个家庭还是对社会。因为你一旦重要到不可缺少的地步,你的离开便会造成对别人对周围环境的伤害。这样多不好。
在碗柜抽屉里我找到楼房门上的钥匙,轻轻打开门进去。妻子和女儿都睡在楼上,我拉开客厅的灯,看见家里的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家具的摆设、墙上的字画。连我没装好的一截电线,依旧斜吊在墙上。只有电视柜上多了一个相架,里面是我几年前在承德拍的一张彩色照片,后来听妻子说,是女儿整理书桌时翻出来的,她把它摆在了那里。女儿已经知道思念爸爸了。
我脱掉鞋,轻轻走上楼梯,女儿睡在楼梯口的一间小屋里,这是我的书房,背对着街道,有一扇面朝南的窗户,既安静又阳光明媚。后来女儿也看上了这间小房子,便抢去做了她的卧室和书房。女儿睡觉时喜欢把门从里面扣住,她这么小就懂得了戒备什么,妻子却向来是半掩着门睡觉,我一侧身便进到卧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