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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后的时间里我和那个男人都没吭声。那男人坐在左边的车辕上,手里拿着根牛鞭,却不用它。我坐在右侧的车厢板上,一手扶着摩托。那头牛也是默不作声地走着。田野里没有一丝风,草和庄稼也都不摇不响。偶尔从远处村庄里传来一声狗叫,声音听着怪怪的,歪歪的。我想,谁要在这时刻不知趣地说句话,也会像那声狗吠一样滑稽可笑的。
牛车摇晃到炮台小镇时已是黄昏,太阳落到西边的三棵树后面。炮台小镇看上去只是个稍大些的村子,一条短短的土街两旁围着些土房子,人也稀稀拉拉的。从小镇这头能看到那头的庄稼地和荒滩。我给那男人掏了20块钱。他伸手接钱的一瞬,我突然为这只手和这个高大身体感到惋惜。他应该干别的事。该干别的什么事呢?可能干啥事最后都糟踏了这架好身骨。
我在小镇上住了一宿,小镇没有修摩托车的,只有一个补轮胎的小铺子。第二天我又花了30块钱,让一辆去县城拉货的拖拉机把我和摩托车一起拉到70公里外的县城里的一家修理铺。师傅是个精瘦的矮男人,他让我卸开引擎壳,头伸上去看了一眼,用螺丝刀一下子就把车捣着了。
一趟旅行就这样结束了。发生了这么些事情,又好像什么都没发生。坏掉的车修好了,花掉的钱正在挣回来。我又回到城郊乡农机站那间空大的办公室里。生活宁静得就像坐牛车去炮台镇的那段路程。总是走不到,总是慢慢地在走。但有件大事发生了。在牛车走进炮台镇的前一刻它发生了。在之前之后的每一天它都同样发生了。却很少有人注意。
那一刻我突然扭头看着赶车人。
“太阳要落了。”话到了嘴边又被我收住。这句话在我腑腔内强烈地震荡着,我没有说出它。这是一句话。我说不说太阳都要落了。赶车的男人只是看着前面的路,或许什么都没看。只是脸朝前坐着。太阳落到牛车后面,他一眼不看。只是我在看。我没什么可看的,除了就要落地的太阳,除了整个下午都在缓缓沉落的太阳。我不清楚此时此刻的天地间还有比这更大的事情。我只知道太阳要落了。它就要落了。
这是别处的一次落日。在苍老古怪的三棵榆树背后,落成另一种景象。太阳落地的声音在一个赶路人心中,发出“轰”的巨响,像一整天的时光坠落到土里。赶车的男人听不见。太阳在他身后落过无数次,它每天都落,所以不算啥事了。可是,每天的太阳都落了。都落了。这还不是大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