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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說笑着,把桃枝讓到那裏面屋子去,只見電燈下面擺了一桌麻雀,桌子四角,附帶着四個茶几,上面擺了茶杯香菸筒乾溼果碟,有一張茶几上,還擱着兩個啤酒瓶子,這可知他們的賭錢,乃是極舒服的了。洪省民扯着萬有光的衣袖道:“我替你打了六圈,總算好,並沒有輸,你自己上陣罷。”萬有光道:“不行!我巴巴的把客接了來,讓人家呆坐在一邊不成?”熊新民笑道:“你就讓省民代你招待招待李老闆,也不要緊,他還有那種魄力,在你當面,把你的愛物奪了去嗎?”桃枝笑道:“我雖是初次來的客,我實在忍不住要說兩句了。象熊先生這樣嶄新的人物,怎也是把女人當玩物呢?一個人交朋友,雖然有厚薄,張三也可以親近,李四也可以親近,怎麼說是當面奪了去?把我當個什麼呢?”熊新民笑道:“差點兒讓李老闆挑了眼去了。這個物字,並不要緊呀,李老闆不也是說了我一句嶄新的人物嗎?”桃枝笑道:“難怪人說,新人才別什麼不打緊,這演說一項本事,是舊來的人千萬趕不上的,果然果然。”萬有光見她詞鋒犀利,怕她得罪了人,拉着她在牌桌邊的一個空位子坐下。笑道:“你替我打罷。”桃枝笑道:“這算解決了,大家都等着異性來調劑了。”說着這話時,那一雙星眸,在三位同桌的臉上,射着一轉,熊新民首先噯喲了一聲。洪省民道:“你這是爲什麼?那個打了你嗎?”熊新民笑道:“她的眼珠向我身上一轉,我簡直去了半條命。她若是老坐在桌上,我們都會讓電觸死,還不噯喲嗎?”邵革新道:“人總是要死一次的,若是能這樣觸電觸死,我是很願意的。”說畢大家哈哈大笑起來。桃枝道:“萬行長,你是要我來打牌的,你還是要我和大家開心的呢?”萬有光笑道:“打牌,打牌,大家不要鬧了。”
桃枝一看面前擺着許多籌碼,便拿了一根最大的舉着問道:“這是多少錢?”萬有光笑道:“我們打小牌,消磨時間,這根籌碼算五十塊。一人只有一根。”桃枝道:“你面前有兩根了,那末,贏了五十元了。”萬有光笑道:“可不是!你和我好好的打,不要輸了。”桃枝眼珠一轉,笑道:“你放心,我不會輸的。我若是打的時候,我就放出電光去,讓他三個人都觸上電,那末,自然是我一個人贏了。”邵革新道:“李老闆,這可是你自己說的話,我們不負責任了吧?”桃枝笑道:“不負責任的,你只管開玩笑罷。”於是四個人說笑着,打起牌來,萬有光、洪省民只在各人身後轉着看牌。
他們所剩下的只有兩圈牌了。桃枝說笑着將牌打完,雖沒有輸,卻也沒有贏。因伸了一個懶腰,笑道:“沒有意思,替人家贏了也好,替人家輸了也好,這樣平平而過,沒有意思。無論什麼事,我都喜歡個痛快,這太平庸了。”邵革新道:“李老闆要玩一個痛快也可以,請你今天不要回去,我們今天來推一夜牌九。”桃枝道:“玩半夜,就玩半夜,但是我沒有錢。”萬有光聽了這話,簡直從心裏要笑出來。因道:“你要多少錢輸,全包在我身上。”說着,伸手一拍胸脯。桃枝道:“我有個要求,就是勝也好,敗也好,我先需提一筆錢,揣在身上,回去的時候,我嬸孃若是要問我的時候,我就好請錢大哥替我說話。”萬有光道:“這是自然,不成問題,不成問題。你不信,我這裏先付。”着說,在身上掏出一搭鈔票,也來不及數多少,就向桃枝手上一塞。她一看是十元票子一小疊,大概不會少於五十元,便笑向萬有光道:“我要打一個電話回去報告一聲。”萬有光笑道:“李老闆,你當面騙人啦。你打電話回去,不是報告一聲,乃是和你嬸孃報個信。我猜,過一會兒,你嬸孃就該來了。”這裏的自動電話機,就放在旁邊桌子上,桃枝一個指頭,正塞到撥號碼的機紐眼裏去,聽到這話,手指頭一縮,笑道:“我就不打電話,我要回去就回去,難道還能綁我的票嗎?”萬有光道:“當然不能夠,李老闆說的話,決不失信,也用不着綁票。”桃枝拿了一支香菸,向嘴裏抿着,擦了火柴點着。人向沙發椅上很高的落了下去坐着,那繃簧彈着她顫了兩顫。手指夾了香菸,噴出一口煙來,斜視着萬有光微笑道:“你這話上當了。你說了只要我賭錢的,那末,我今天不走,也只能在這裏賭錢,若要我履行別的條件,你對我就算失信了。”萬有光聽她這話,倒默然了。柏正修道:“不行,我明天還有事,要我賭到天亮不能夠。”熊新民道:“我和老邵也是有事的。”
桃枝道:“不必說了,我全明白。你們要我賭錢是假的,要我賭到深夜,陪萬行長到旅館裏去是真的。對不對?”說着斜視着洪省民只抽菸。洪省民一伸大拇指道:“李老闆痛快,那我們就不必多說了。”桃枝道:“既然如此,也好,我把這身子和萬行長賭一賭。”萬有光坐在一邊只是笑,洪省民道:“怎麼個賭法呢?”桃枝道:“我們要陪個萬里江山一點墨,好歹只憑一下,兩下都不算。請哪位用紙塊寫兩個鬮,一張紙上寫我贏了,一張紙上寫我輸了。我抓着贏的,再拿五十塊錢,要萬行長的汽車送我回家。我抓着輸的,我就賠萬行長回旅館。後事如何,你各位就不必過問。不過在我們這問題未解決之先,大家作一個公正人。”洪省民道:“這話太痛快了,太公道了,就是這樣辦。”於是掉轉身,向萬有光丟了一個眼色。因道:“這個鬮,就讓我來寫罷,但是一層,我要避開寫。”桃枝道:“那當然。邵先生,我請你作代表,你去監督洪先生寫,不讓他在鬮上作什麼記號。”
邵革新笑着答應了一聲,於是和洪省民一路到外面書房裏去,預備紙鬮。邵革新低聲笑道:“你怎樣的寫法,一老一實,寫上一輸一贏嗎?”洪省民笑道:“依着你怎麼辦?”邵革新笑道:“我們應當幫老萬一個忙,你只管寫兩個輸字,隨便她拿那一張,她也是輸。”洪省民笑將紙鬮寫好了,搓成一小團,然後一路到小客室裏,將紙鬮放在桌子中心,笑道:“鬮來了,那個先拿?”桃枝道:“自然是我先拿。你們都是一氣的,萬行長先拿,他會知道那張是贏的。”洪省民道:“好!你先拿。”桃枝道:“且慢,我是賭博品之一,已經擺在這裏了。萬行長的錢呢?”洪省民一掏身上,掏出一疊鈔票,一五一十,數了五十元放在桌上,將手按了一按,笑道:“當然,要賭你一個心服口服。”說着,向後一退。
桃枝一伸手,按住了一個紙團,笑道:“老天爺,保佑我贏了罷。”萬有光看到,也一伸手,要去拿那個剩下的紙鬮。桃枝將他的手一撥道:“且慢!只有兩個鬮,這個勝了,那個就敗了。這個敗了,那個就勝了,用不着看了。這樣辦,你同意不同意?”萬有光隨口答道:“這可以同意。”桃枝道:“同意就好,鬮是我先抓了,我問大家一聲,打開一看,算事不算事?”大家笑着,都連說算事。桃枝道:“若是不算事呢?”萬有光道:“你也太仔細了,不算事,我們都不是人類。”桃枝笑道:“好!一言爲定。我手上的鬮還沒有抓起來,這個我不要,算是萬行長的。那個剩下的,算是我的了。”說着,把鬮拿起,送到萬有光手上,笑道:“打開來看罷,我祝你勝利。桌上那個,你同意不看的,就不必看了。”說着,撿起來向嘴裏一拋。
萬有光望了一望洪省民,心想,也許有望,打開來看時,卻是“我輸了”三個大字。桃枝一伸手,將那五十元鈔票,搶到手裏,向袋裏一插,將口裏的紙鬮,向痰孟子裏一吐。向沙發上一倒,昂着頭枕了椅靠,哈哈大笑起來。一屋子人面面相覷,作聲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