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桃枝到了這時,又是不說話,沉鬱着臉,只管低了頭。久而久之,忽然哇的一聲,哭將起來。這一聲哭,不但小香不解所謂,連太湖也莫名其妙。她卻執着小香的手道:“妹子,我是怎麼好呢?”小香被她握手,也說不出所以然來。還是太湖插嘴道:“事已作錯了,那也是沒有法子挽回來的,現在只有大家想法共圖補救。水村那個人雖然個性很強,只要說出一個理由來,他沒有什麼不心服口服的。你現在且說願不願和他言歸於好?”桃枝垂着淚,卻是許久不能說話。小香道:“無論多難的事,都有一個轉圜的法子,難道象你和於先生那樣要好,他就能堅持到底,硬不和你和好嗎?”桃枝道:“不是那個問題,我自己糟蹋自己,糟踏到了這種樣子,我那有臉去見人呢?”太湖道:“那不成問題,彼此只要相交以心,愛情是不應當在形式上去追求的。”桃枝也沒有多說話,只是低頭不語。太湖和小香又勸解了一回,因爲夜深了;只得告別回自己旅館,約了明天再來會晤。
到了第二日,太湖小香再去看桃枝,桃枝已經走了。茶房問明瞭太湖姓李,就交了一封信給他。太湖拆開來看,上寫是:
太湖先生:你們回旅館後,我想了一夜,實在不對。我只有趕快到南京去,投在水村的懷裏,向他去懺悔罷。我嬸孃若是今明到杭州來了,請你告訴她。香妹不另。
桃匆上
太湖和小香不免又議論一番,覺得她做事,真任性極了。但這事在桃枝看來,實在不是任性,只是滿腔對不起水村的念頭,要去和他賠罪就是了。她坐了通車到達南京,在垂揚旅社歇了一晚,次日起了一個早,便坐了人力車,直向夕照寺來。下車之後穿過竹林子,首先看到梁家門外,已經老綠油油,所有高高低低的瓜棚豆架,都被那肥大的葉子,遮得密密層層的,只剩了一排屋檐在外,門口那兩棵垂柳,樹條拖得極長,一直拂到地面上來,不多時候不到這裏面,情形似乎有些變動,然而也說不出有多大的變動。不過到了此地,腳步自然放得慢了。心裏原想屋子裏走出一個人來,然後讓那個人引了進去,但是靜悄悄的恰是沒有人出來。倒是在這個時候,乒乒乓乓,有一種絲絃聲送人耳鼓來。桃枝想起來了,這正是莫新野在這裏彈琵琶。聽了琵琶聲,就想到從前幫助他當場拍賣琵琶的一件事,那個時候,自己不但愛於水村,而且對於水村的朋友,也是很好的。在和水村鬧得愛情反背,而且他的朋友,也是多半不滿意我。這都怪自己閱歷淺,作事不肯考量,而今反倒要向人家去賠罪。賠罪固然是不成問題,但是人家受理不受理,卻也不知道。一個女子爲了求一個愛人,應當如此嗎?這樣沉沉的想了一會,依然站着不知進退。轉身一想道:“爲了愛情,人家性命都可以犧牲,又何況其他。就算賠罪是一件侮辱,是向愛人賠罪,並非和別人賠罪,又要什麼緊。只是一層,這裏人不止一個,有點難爲情。”
心裏想着,腳下慢慢的走,繞着這裏的菜地,轉了兩個彎,已經走在一架瓜棚前。這琵琶就是瓜棚下發出來的,料着新野坐在這裏,他看見了,可以引見水村的了。她正如此想着,及至抬頭一看,又讓她爲難起來。原來新野穿了西服褲子,上身套着短袖襯衫,坐在瓜棚下一個木樁上,背對了來路,彈琵琶。從前遇到的那姑娘,斜着身子站在他面前,兩手只搓挪着她系的一條圍巾,看了新野微笑。桃枝雖然整個的身子在瓜棚外露出來,然而這兩人都不曾看到。桃枝呆立了許久,等不着人家的視線移過來,只得放重了腳步走向前去。那姑娘正是丁二香,直等桃枝走到身邊,她纔看見,將嘴一努道:“嘿!不要彈了,來了人了。”新野連忙放下琵琶,迴轉身來,呵呀了一聲,然後才叫一聲李老闆。桃枝臉一紅,點了點頭,自己強自鎮定着,向新野笑道:“莫先生,你想不到我再會到這裏來的吧?不但是你呀!連我自己也是想不到呢。”說到這裏,頓了一頓,才低聲道:“水村在家裏嗎?”這六個字,聲浪非常之低,低得幾乎讓人聽不出來。不過新野已經領會了她的意思,躊躇着道:“你有話要和他面說嗎?”桃枝道:“我由杭州趕回來,特意來找他談幾句話的。”新野且不答覆,向桃枝渾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因道:“水村的性情,大概你也知道。現在梁先生回來了,梁太太也在家,我把梁太太請出來,先和你談一談,你看好不好?”桃枝心想,於水村賣畫出了名,人也搭起架子來了。我是既來之,則安之,就聽便罷。因之點點頭道:“那也好,我索性到竹林子外面去等着。”說時,先向竹林子外走。
在竹林子裏站了片刻,只見屋子裏跑出來一個人,不是梁太太,卻是水村,好像他是迎上前來了。這讓她一喜,心裏倒有些怦怦跳。然而水村之來,究竟是不是趕着來歡迎她呢?這又是個問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