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牛博士,老爺,大人,什麼什麼委員,這個長那個長,是個了不得的人物。少年中過秀才,二十八歲在美得過博士,三十歲以後做過各樣的高官,四十以後有五位姨太太,大量的吸食鴉片,至今還沒死,還挺有造化。
牛博士的學問不深,可是博,博得很。因爲博學,所以對物物留神,事事細心;雖做着高官尚心細如髮,細巨不遺;躺在牀上吸鴉片的時候還想這家事國事天下事。這樣的官兒是幹才,所以不好伺候。牛博士到哪裏爲官,都發着最大的脾氣,而使手下人戰戰兢兢,在穿着夏布大衫的天氣還要發抖。大家越發抖,牛老爺越威風,他曉得自己是了不得的人物,而大家是庸才。大家無論怎樣的殷勤巴結,總是討不出好來的,因爲牛大人的思想是那麼高明覆雜,平常人無論如何是猜不到好處的。平常人,懂得老事兒的,不懂得新事兒;懂得新事兒的,又不懂得老事兒;而牛老爺是博通今古,學貫中西,每一個主意都出經入史,官私兩便,還要合於物理化學與社會經濟!
牛老爺在做稅關監督的時候,曾經親手打過庶務科科長兩個很響的嘴巴,不但科長到醫院去檢查牙齒,牛監督也到醫院去打強心針——他是用了全力打的那兩個嘴巴,要不然也不會那麼響!雖然打了強心針,牛老爺可是很快活,因爲這次的嘴巴實在是打破了紀錄。況且醫院的藥單是照例送到庶務科去,牛老爺並不因爲看病而損失一點什麼。打嘴巴的原因是由於買汽車。庶務科科長是個摩登人物,很曉得汽車的式樣,構造,舒適,速度,與怎樣拿扣頭。這回,可碰了釘子。車,設若完全由一般的摩登人物來看,真是輛好車,式樣新,座位舒服,走得穩而快。可是他不象監督那樣博古通今;他只顧了摩登,而忘卻了監督少年曾中過秀才。
科長押着新車,很得意的開到監督門外。監督正在書房裏看書。所謂看書,就是在牀上躺着吸菸,而枕旁放着一本書;這本書是中國書而西式裝訂起來的,遇到客人來,監督便吸一氣煙,翻一翻書,正和常人一邊吸菸卷一邊看書那樣。客人要是老派的呢,他便談洋書;反之,客人要是摩登的呢,他便談舊學問;他這本西裝的中書,幾乎是本天書,包羅萬象,而隨時變化。
科長進了書房,監督可是並沒去翻那本天書。科長不是客人,監督用不着客氣。連連吸了好幾氣煙,監督發了話:“你知道我幹嗎買這輛車?”
“衙門的那輛太舊了,”科長試着步兒說,“那還是——”他要說,“那還是去年買的呢,”可是覺出“去年”與那“還”字間的文氣不甚順溜。
監督搖了頭:“一點也不對!我爲是看看你辦事的能力怎樣。老實不客氣的對你講,我的那一片履歷是我的精明給我掙來的。到處,我辦事是非常認真的!真金不怕火煉,我的屬員得經得住我的試煉。第一件我要問你的,你知道我的房子是新賃的,而沒有車棚,同時你又曉得我得坐汽車,爲什麼不先派人來先造車棚子呢?”
“馬上我就派人來修!馬上——”科長的嘴忽然有點結巴。“馬上?你早幹什麼來着?先看看車去!”
科長急忙往外走,心裏輕鬆了一點,以爲一看見車,監督必能轉怒爲笑的。
看了車裏邊一眼,監督給了科長兩個嘴巴。牛監督從中外的學問裏研究出來的:做大官的必不許帶官僚氣,而對於屬員應有鐵般的紀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