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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大鸚鵡似的在架上拳着身,未免要發笑,我算幹什麼的呢?但是我不願破壞了貓國的風俗,我來是爲看他們的一切,不能不逢場作戲,必須加入他們的團體,不管他們的行爲是怎樣的可笑。好在有些小風,不至十分熱,況且我還叫大蠍給我送來個我自己編的蓋飯食的草蓋暫當草帽,我總不致被陽光給曬暈過去。
貓兵與普通的貓人一點分別也沒有,設若他們沒那根木棍與耳上的鳥翎。這木棍與鳥翎自然會使他們比普通人的地位優越,可是在受了大蠍的催眠時,他們大概還比普通人要多受一點苦。象眠後的蠶喫桑葉,不大的工夫,我在上面已能看見原來被密葉遮住的樹幹。再過了一刻,貓兵已全在樹尖上了。較比離我近一些的,全一手摘葉,一手遮着眼,大概是怕看見我而有害於他們的。
原來貓人並不是不能幹事,我心中想,假如有個好的領袖,禁止了喫迷葉,這羣人也可以很有用的。假如我把大蠍趕跑,替他作地主,作將領……但這只是空想,我不敢決定什麼,我到底還不深知貓人。我正在這麼想,我看見(因爲樹葉稀薄了我很能看清下面)
大蠍的木棍照着一個貓兵的頭去了。我知道就是我跳下去不致受傷,也來不及止住他的棍子了;但是我必須跳下去,在我眼中大蠍是比那羣兵還可惡的,就是來不及救那個兵,我也得給大蠍個厲害。我爬到離地兩丈多高的地方,跳了下去。跑過去,那個兵已躺在地上,大蠍正下令,把他埋在地下。一個不深明白他四圍人們的心理的,是往往由善意而有害於人的。我這一跳,在貓兵們以爲我是下來放張手雷,我跳在地上,只聽霹咚噗咚四下裏許多兵全掉下樹來,大概跌傷的不在少數,因爲四面全悲苦的叫着。我顧不得看他們,便一手捉住大蠍。他呢,也以爲我是看他責罰貓兵而來幫助他,因爲我這一早晨處處順從着他,他自然的想到我完全是他的爪牙了。我捉住了他,他莫名其妙了,大概他一點也不覺得打死貓兵是不對的事。我問大蠍,“爲什麼打死人?”
“因爲那個兵偷喫了一個葉梗。”
“爲喫一個葉梗就可以……”我沒往下說;我又忘了我是在貓人中,和貓人辯理有什麼用呢!我指着四圍的兵說:“捆起他來。”大家你看着我*銥醋拍悖坪醪幻靼*我的意思。“把大蠍捆起來!”我更清晰的說。還是沒人上前。我心中冷了。設若我真領着這麼一羣兵,我大概永遠不會使他們明白我。他們不敢上前,並不是出於愛護大蠍,而是完全不瞭解我的心意——爲那死兵報仇,在他們的心中是萬難想到的。這使我爲難了:我若放了大蠍,我必定會被他輕視;我若殺了他,以後我用他的地方正多着呢;無論他怎不好,對於我在火星上——至少是貓國這一部分——所要看的,他一定比這羣兵 更有用一些。我假裝鎮靜——問大蠍:“你是願意叫我捆在樹上,眼看着兵們把迷葉都搶走呢?還是願意認罰?”
兵們聽到我說叫他們搶,立刻全精神起來,立刻就有動手的,我一手抓着大蠍,一腳踢翻了兩個。大家又不動了。大蠍的眼已閉成一道線,我知道他心中怎樣的恨我:他請來的大神的代表,反倒當着兵們把他懲治了,極難堪的事,自然他決不會想到因一節葉梗而殺人是他的過錯。但是他決定不和我較量,他承認了受罰。我問他,兵們替他收迷葉,有什麼報酬。他說,一人給兩片小迷葉。這時候,四圍兵們的耳朵都在腦勺上立起來了,大概是猜想,我將叫大蠍多給他們一些迷葉。我叫他在迷葉收完之後,給他們一頓飯喫,象我每天喫的晚飯。兵們的耳朵都落下去了,卻由嗓子裏出了一點聲音,好象是喫東西噎住了似的,不滿意我的辦法。對於死去那個兵,我叫大蠍賠償他的家小一百個國魂。大蠍也答應了。但是我問了半天,誰知道他的家屬在哪裏?沒有一個人出聲。對於別人有益的事,哪怕是說一句話呢,貓人沒有幫忙的習慣。這是我在貓國又住了幾個月才曉得的。大蠍的一百個國魂因此省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