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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好是把一切都忘掉。怎麼忘得掉呢?秀蓮是他的心頭肉。雖說恨張文,在傷心之極的時候,他也丟不下他一手養大的孩子。他想把心思全放在小外孫身上。可他每次抱起胖外孫,就免不了心煩意亂地想起,秀蓮懷了孕,快給他添第二個外孫了,還是張文的孩子!
他努力想忘掉秀蓮和她男人。還有更要緊的事,等着他去做呢。他得想法兒把孟良救出來。想到這兒,他站起來,發了狠。只要他還有一分錢,一口氣,一份力,他就要想辦法把朋友救出來。孟良纔是真心朋友。秀蓮的事,他早就提醒過,只怨寶慶當時不開竅。孟良幫助過他,鼓舞過他,給他機會,讓他爲國出力。
搭救孟良的新使命,在他心裏燃起了新的火焰。他不再一蹶不振,愁容滿面,而是一心一意,又有了生活的目的。他到處打聽,找當官的,找特字號的,四處花錢,打聽孟良到底給關到哪兒去了。
當官的聽了他的要求,都不免嚇一跳,露出害怕的神色。“別管這事,”他們說,從他們的態度可以看出,他們覺着他是白費勁。
有的人乾脆對他說,爲了這麼個古古怪怪的作家去奔走,真是發了瘋。他這才明白,哪怕走袍哥的路子,也行不通。那是當今政府的事兒。官兒們給他上了一課。他們不肯直截了當跟他明說,怕他把話講出去。他們繞着彎兒說話,含含混混,不得要領。有個人說,“戰爭時期,只有帶兵的有權勢,槍一響,文官就喫不開了。”
寶慶聽了他們的指點,去找帶兵的。他給軍官唱過堂會,認識不少人。他們對他挺客氣,有的也對他的才情誇上兩句。唔,現在正用得着他們,不妨去找找。可是,軍官們一聽他有事相求,多一半就忙得見不了客。頂多派個祕書,或者傳令兵出來見見。不消多久,寶慶不用開口,就知道他們千篇一律必是這樣回答:“劇作家,小說家,都靠不住。本該把他們搞掉,省得他們找麻煩。”有一位高級將領,好奇地瞧着他,不懷好意地問:“你活夠了,想找死嗎?還是唱你的大鼓去吧,老頭子!劇作家,你就別管了,還是讓他在監牢裏待著吧。”
寶慶鞠個躬,走了出來。他沒了轍。世道真變了。中國人自古以來,就敬重斯文,連唐玄宗還不敢得罪李白呢;可今天軍人就敢把學者抓起來,關在監牢裏。說不定孟良已經掉了腦袋。他猛地站住,恐怖緊緊地抓住了他的心。當今政府到底是怎麼回事?難道現而今的領袖,見識還不如個孟良?他連忙看了看四周,害怕他心裏的疑問,會被人聽見。他加快了腳步。
這天晚上,他去找孟良在劇院的一些朋友。這些人告訴他,他們正連日地奔走,想把孟良營救出來,可是一直打聽不着他關的地方。他們認爲他還活着,別的就不知道了。想在報上登個尋人廣告,看看會不會有人知道他的下落,來報信。可是給新聞檢查當局挖掉了。他們還沒有絕望。不管找不找得到,還是要找下去。有位青年把寶慶拉到一邊,跟他說了起來。“要是做得太顯眼,弄得大家都知道我們在營救他,特務機關,沒準就會把他幹掉。”他說,“可是話又說回來,要是我們不去動員羣衆關心他的事,要救他就更沒有指望了。所以必須十分謹慎小心。”寶慶越聽越糊塗,他只明白這位青年是要他別太莽撞,怕對孟良不利。
夜裏,他躺在牀上,想了又想。事情真複雜。從前,他以爲要打勝仗,必得有力量。中國若是人人身強力壯,準能打敗日本。打敗了日本,就天下太平,有好日子過了。他揉了揉禿腦袋。事情顯然沒那麼簡單。日本倒還沒打敗,瞧瞧自己,落了個什麼下場,孟良又落了個什麼下場!孟良,他一心勸人愛國,一心想要國家富強,反被政府關進牢裏;張文那樣的壞蛋,倒自由自在。這究竟是什麼世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