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紀媽受了老劉媽的氣,也許是更愛天賜一點,也許在天賜身上泄怒,而天賜的屁股又加多了被擰的機會。生養在一個英雄——不管是多麼大小的英雄——的手下,得預備好一座硬屁股,這是必需的。
天賜已會笑了。紀媽不大注意他的笑,她專留神他的哭;他不哭,她便少受申斥。天賜許多的笑是白費了事,沒人欣賞。老劉媽瞎着一隻眼,看不清娃娃的微有笑意的笑,即使看清,她也不熱心的去給宣傳。她的耳朵更有用,一聽到孩子哭,她便自言自語的叨嘮起來:這樣的奶媽,老叫孩子哭,沒有見過!這雖是自言自語,可是並不專爲自己聽;太太要是聽見呢,自然便起了作用;紀媽聽見呢,也好。反正有人聽見便好,而她的自言自語是會設法使人聽見的。
牛老太太自然喜歡娃娃的笑,可是不知道爲什麼,有她在一旁,天賜永遠不笑。紀媽已經向太太報告過,娃娃已會撇嘴兒微笑。太太不信,而老劉媽以爲奶媽是要加入狗的階級,虛造事實,以便得寵。舊狗遇見新狗比遇見貓還氣大,“太太,可得說奶媽子一頓,別這麼亂造謠言!我就沒看見娃娃笑過一回,哼!”
可是天賜確是會笑,牛老頭兒知道。要說天賜已經會認識人,便是瞎話,可是他專愛對老者笑,也許他的圓禿腦袋能特別引起娃娃的注意——假如不能引起成人的趣味。事實給我們作證,多數的小孩喜歡“不”英雄的人。要不然怎麼英雄有時候連娃娃一齊殺呢。老者天天要過來看天賜兩三次,若遇上天賜正睡覺,他便細細看他的閉成縫兒的眼,微張着的小嘴,與一動一動的腦門,而後自己無聲的笑一陣。若趕上娃娃醒着,他把圓臉低下去低聲的不定說些什麼,反正一句有意思的也沒有:“小人!小夥計!喫飽了?睡忽忽了?還不會叫爸呀?真有你的!看這小眼,喲,喲,笑了!”天賜果然是笑了,那種無聲而微一裂嘴的笑。
牛老者把這個報告給太太。太太心裏微酸。紀媽已報告過,她不信;現在老伴兒又來這麼說,分明他和奶媽聯了盟,他是給紀媽幫忙助威!老太太自己沒有看見娃娃笑,誰說也不能算數。“啊,我怎麼沒看見呢?”太太那對小深眼象倆小井,很有把老伴兒淹死的意思。
“也許是要哭,沒準兒。”老者對於未經太太審定的事,向來是抱着懷疑的態度。
“少上紀媽屋裏去,老了老了的,還這麼杓杓顛顛的!”太太的酸意和真正山西醋一樣,越老越有勁。自然,太太不是沒有眼睛,不曉得紀媽的吸引力是很弱。不過,她得這麼防備一下;英雄的疑慮是不厭精細的。看着該殺的,哪怕是個無害的綠蟲兒呢,乘早下手。況且紀媽到底是個女人呀!老頭兒聽出點意思來,一時想不出回答什麼,笑了笑,擦了擦圓臉,啊了兩聲,看了看天花板,帶着圓肚子搖了出去。他一點沒覺得難過,可也沒覺得好過,就那麼不涼不熱的馬虎過去。
由天賜的笑,牛宅又鬧了這麼些鉤兒套圈。牛老者來看他的次數減少了一半,他只好自己偷偷的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