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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虎子是三月裏結的婚,天賜在四月才找到了先生。這位先生姓趙,大學畢業,好唸書,會作詩,沒事作,挺窮。趙先生在學校裏教過幾次書都失敗了,他管不住學生。他的腦袋不知怎長的,整象頭洋蔥,頭頂上立着幾根毛兒,他可是很會教天賜。他和天賜說開了:你愛念什麼就唸什麼,不明白的問;不問也沒關係。天賜很樂意這麼辦。每天有一課叫作“思想”,師生相對無語,各自想着心事。想完了就討論,想不出就拉倒。天賜想改造十六里鋪,先修一條馬路,趙先生給補上:馬路兩邊得有樹和流水。天賜很佩服趙老師,問他一切的問題,老師都有的說。天賜念小說,老師敢情能背《紅樓夢》!爸要來查看,天賜就練字,老師教他寫魏碑。爸走了,師生就研究林黛玉的性格與習慣。老師會說:“你閉上眼想想看!”一閉上眼,天賜很會想象,他看見了黛玉!他很想找“蜜蜂”去;蜜蜂可是不會黛玉那樣呢!大概世界上沒有第二個黛玉了,除非再想出一個來。他想,他拿筆瞎寫,有一天寫了篇“蜜蜂”,趙老師很誇獎,叫他再去看她,回來再寫。他找了她去。“蜜蜂”已長成個大姑娘,臉似乎長了些,也不光着腳,黑眼珠還是那麼黑,可是黑得不能明白了。她走路非常的輕巧,大腳片不擦地似的。天賜不敢多看她,她不是先前那樣自然了,她會笑出點什麼意思來。天賜回來了,皺着稀眉毛想:假如“蜜蜂”的嘴再小一點,鼻子再長出一分,然後配上那倆黑眼珠?那一定更好看。蜜蜂得光着腳,在河岸上,綠陰涼底下,不出聲的輕走!好了,他就這麼寫了一篇。趙老師說:“這就對了,這就是文學,你明白了沒有?可是你沒寫出個主點來,'蜜蜂'哪兒最好?當然是那對眼,黑的,怎個黑法?”他等着天賜自己想。
“黑得象——墨!”
老師搖頭。
“黑得象——夜裏!”
老師拍了桌子:“河岸上,綠陰涼下,眼黑得象夜裏!天賜你行了,你比我高!你猜我想象什麼?象兩顆黑珠子。珠子是死的呀,夜會動會流,流到不知道多遠,是不是?”天賜明白了,他也學着作詩,沒人管他,他自己會用功。他什麼都細心的看,而後去想。他管四虎子太太叫“月牙太太”,因爲她的嘴歪;虎爺差點惱了他。虎爺說天下的歪嘴要算他的太太第一,天賜說月牙也只有一個,於是他們照舊是好朋友。
爸很懷疑趙老師到底教了些什麼亂七八糟。他和老師談,老師誇獎天賜有天才。爸不懂。老師拿出天賜的文章來,爸才相信天賜的書沒白念,有一篇文章用了六張紅格子紙!爸沒看說的是什麼,數了數字數,夠一千五百字!“一千多字!這簡直是作論了!”趙老師笑了:“有三年的工夫,他什麼也會作了!”
“可也別太累了他,”爸轉了念頭,“我就有這麼一個小子!作論累心哪!”爸信服了趙老師,也替兒子驕傲。逢人必說天賜會作論。天賜也很高興,遇上爸叫他作點事的時候,他會說:“別,別亂了我的心思,正在這兒作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