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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他應當欣賞此舉。錢在哪兒心就在哪兒。三個鋪子都倒了,豈不完全省了心,作了自由的靈魂!”趙先生說的確是有味,可是天賜到底有點不放心:“假如爸的買賣都倒了,我怎辦呢?”
“那有什麼難辦?一對兒流浪詩人,完了。天下到底是窮人多,我們怕什麼呢?”
這個又打動了天賜的幻想:趙老師,蜜蜂,虎爺和虎太太,他自己,都在四處漂流。都光着腳,在樹蔭下,叫蜜蜂撈點魚,大家喫喫,倒也自在。這種生活必定比處處有拘束,有規矩強。
尤其使他高興的是他的一小篇小文,由趙先生給寄到天津一家報館去,居然在文藝欄裏登出來。報館給他寄來三份。看見自己的名子印在紙上,他哆嗦起來。自幼兒除了虎爺敬重他,到處他受人欺侮,私孩子,柺子腿,被學校開除。現在他的名子登在報紙上!他覺得爸的財產算不了什麼,最有價值的是名,不是利。報紙上有自己的名子,大概普天下都知道了。繼而一想,也許不能,在十六里鋪就沒看見有報紙,老黑鋪中的報紙只爲包裹銅子。雲城的人家裏,據他所知道的,就很少有書有報的。雲城那兩份小日報,除了一些零七八碎的新聞,和些大減價的廣告,只有劍俠小說還有點人看。趙老師管這些小說叫作“黃天霸文藝”,連報館都該燒了。可是他自己這種“非黃天霸文藝”有什麼用呢,誰看呢?天賜懷疑了:假若沒人讀,寫它幹什麼呢?還是錢有用,至少比文字有用。這他可不敢和趙老師說。
到了八月節結賬,三個買賣全不賺,只將夠嚼穀。這比賠了還難過。一個商人的心裏只有兩面,賺或賠,如同日之與夜。不賺不賠算怎回事呢?說着都丟人。會作買賣的纔敢賠。牛老者的氣色很難看,他的圓臉瘦了一圈,背彎了許多。可是他還掙扎。夜裏睡的工夫越小,他越愛思索。他很想照着從前那樣馬虎,可是作不到。從前瞎碰出來的成功,想起來使他舒服些,自己一笑;及至拿從前的年月和現在一比,他茫然了。他覺着心中堵得慌。一到天亮他就再也睡不着,起來在院中走溜兒,他咳嗽。
天賜的心軟了些。他得幫助爸,爸需要同情。他不能一天到晚作詩人。作詩人不過是近來的事,媽媽管了他十多年,媽媽不是一切都有辦法麼?
他和爸說了,他決定幫助爸。爸笑了。可是他能幫助什麼呢?細一想,他什麼也不懂,十六七年的工夫白活。手藝沒有,力氣沒有,知識沒有。他是個竹筒兒!該感激的還只有趙老師,只有趙老師教給他一些文字,其餘的人沒教給過他任何的東西。大概他只能等着作官或作詩人了!他沒有辦法,承認了自己的沒用。
算了吧,先睡個覺去!他把頭蒙上,睡了個頂香甜的大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