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鈴聲響過後,我下了樓梯,樓下牆上掛鏡裏映照出一個一閃而過的海上漂流物似的影子。大擺鐘的鐘擺滴答作響,一上一下、不緊不慢地走着;我雙腳穿着一塵不染的紅鞋拾級而下。
起居室的門敞開着。我走進去:屋裏空空的不見其他人影。我沒有坐下,而是立刻就位,在帶腳凳的椅子近旁跪下,很快賽麗娜·喬伊便將榮登此座,並在落座的同時將柺杖靠在腳凳旁。也許她會把一隻手撐在我肩上,讓自己坐穩些,彷彿我是一件傢俱。她曾經這麼做過。
如今被稱作sitting room(落座室)的起居室或客廳以往曾有過其他名稱,最早或許是drawing room(畫畫室),後來是living room(居住室)。要麼就是parlour(接待室),就是那種蜘蛛和蒼蠅出沒的地方。但現在起居室的正式名稱爲sitting room,落座室,坐的地方,因爲這間屋確實是讓人坐的,當然,這是對某些人而言。對另一些人來說,那只是個站的地方。此時此地站立姿勢至關重要:肉體上小小的不適能起到啓迪心智的作用。
這個起居室裏的一切都是那麼柔和、對稱;金錢常常變化成這些形態。多少年來,金錢在這間屋裏緩緩流淌,就像經過一個地下山洞,漸漸變脆、變硬,像鐘乳石一般衍變成現在這些模樣。外表各異的物品無聲地展現自己:拉上的窗簾是土玫瑰色的天鵝絨,產於十八世紀的一對椅子光亮可鑑,地板上一小塊繡着桃紅色牡丹花的中國植絨地毯寂靜無聲,好似沉默的奶牛,大主教的真皮椅子柔軟光滑,椅子旁邊一隻黃銅箱子閃閃發亮。
地毯是貨真價實的。這間屋裏有些東西貨真價實,有些則不然。就拿壁爐兩邊各掛一張的女人畫像來說吧。兩個女人都身穿黑裙,就像古代教堂裏的女人,當然是近古時代的教堂。這兩幅畫有可能是真跡。我想當初賽麗娜·喬伊搞到這些畫時,是打算拿它們當做祖先供奉的,那時她已經完全明白要想真正讓人信服,自己只有改弦易轍,把精力轉到持家上來。但也很難說,也許大主教買這幢房子時這些畫就已經在裏面了。總之,實情究竟如何無從知曉。不管怎樣,她們在那裏高高掛着,肩背僵直,嘴巴緊閉,乳房緊束,臉孔瘦削、凹陷。她們戴着上漿的帽子,皮膚灰白,眯縫着眼睛守衛着這間屋子。
在兩幅畫像之間,壁爐臺上方,有一面鵝蛋形鏡子,兩側各放置着一對銀製蠟燭架,一個手臂兜在羊脖子上的白瓷愛神丘比特擺在它們中間。賽麗娜·喬伊的品位呈現出一種奇怪的組合:一方面是對高品質表現出不容分說的強烈追求,同時又對傷感柔情的東西充滿渴望。在壁爐臺的兩端,各擺着一束乾花,沙發旁光亮可鑑的鑲嵌細工茶几上放着一盆水仙。
整個起居室散發着檸檬油味,厚重的布料味,凋零的水仙味,從廚房和飯廳飄過來的殘餘的油煙味和飯菜味,以及賽麗娜·喬伊使用的香水味,是一種名叫“山谷裏的百合”的香水。香水是難得弄到的奢侈品,她一定有什麼不可告人的來路。我吸了一口,心想這味道應該是我喜歡的。那是一種未到青春期的小姑娘的味道,是母親節時孩子送給媽媽的禮物的味道,是白色棉襪和白色棉布襯裙的味道,是爽身粉的味道,是未長汗毛、尚未來潮的純潔無邪的少女肉體的味道。但這味道令我有些不舒服,就像悶熱的夏天坐在門窗緊閉的車箱裏,身旁是一位塗了厚厚一層脂粉的老女人。這間起居室給人的感覺就是如此,不管它有多麼精緻典雅。
我真想從這個房間裏偷走一些東西,一些小玩意兒什麼的,比如渦形菸灰缸,壁爐臺上銀製的小藥盒,或者是一朵乾花:將其藏在裙子的褶子裏或是上了拉鍊的袖子裏,待到晚上一切結束後悄悄帶回屋,放到牀底下、鞋子裏或那塊硬邦邦的上面有“信仰”字樣的斜針繡墊的豁口裏。每隔一段時間拿出來端詳、把玩。那樣我會有一種權力擁有感。
但這種感覺充其量只是想入非非罷了,而且過於冒險。我的雙手還一動不動停留在原來的地方,交叉着放在膝蓋上方。大腿併攏,腳後跟折起放在屁股底下,頂着身體,低着頭,嘴裏是牙膏味:假薄荷和熟石膏的混合味。
我等待着,等待着一家人聚集。一家人:我們是一家。大主教是一家之主。這個家由他主事維持。擁有,維持,直到死亡將我們分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