託妮·莫里森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h3>
一九三七</h3>
隨着回到梅德林的秀拉而來的,是氾濫成災的知更鳥。這種土黃色胸脯的顫動的小鳥到處都是,讓年幼的孩子對它們的歡迎變成了惡毒的投石。誰也不知道這些鳥是從什麼地方,又是爲了什麼飛來的。人們只知道不管走到哪裏,總會踩上圓圓的白色鳥糞;知更鳥圍着你亂飛,在你身邊死去,讓人連晾件衣服、拔除野草或是在前廊上坐一會兒都不成。
儘管大多數人都記得一團一團的鴿羣從天上飛過時整整兩小時的黑暗,也習慣了自然的種種過度現象——太熱,太冷,太乾旱,大雨成災——但是,他們仍然心懷恐懼地看着一種微小的現象主宰他們的生命,迫使他們屈從於它的意志。
他們雖然感到恐懼,但對於這樣一種讓人難以喘息的怪現象,或者按他們的說法,這種“邪惡的日子”,卻採取了一種近乎歡迎的接納態度。他們覺得,這種邪惡必須避免,爲了保護自己不受其害,也應採取一些預防措施。但是,他們竟任其氾濫,聽其發展,而從不想方設法去改變它,消滅它,或是防止它再次發生。他們對待人類的態度也是這樣。
被外人看作懶散、邋遢甚至是慷慨的習性,實際上都是對不良力量存在的合理性的全面認可。他們不相信醫生能治病——對他們來講,也從來沒有人成功過。他們不相信死亡是偶然的——也許生命是這樣,死亡卻是必然的。他們不相信自然會偏離正軌——只是覺得有些不便。瘟疫與旱災和春天的應時而至一樣順理成章。既然牛奶會凝結,上帝也就知道知更鳥會在這裏降落。邪惡的目的在於促使人掙扎求生,於是他們決心(自己並沒有覺察已經下定這種決心)從洪水、白人、肺結核、饑荒和無知的魔爪下逃出生天。他們對憤怒深有體會,卻對絕望一無所知,他們並不向犯罪者投擲石頭和他們不會自尋短見出於同樣的理由——那樣有失身份。
秀拉剛走下辛辛那提的快車,就踩進了知更鳥糞,走上了到“底部”去的漫漫山路。她的一身打扮任誰看了都會認爲像個電影演員:一身灑滿粉紅和黃色百日草圖案的黑色縐呢衣裙,脖子上纏着狐尾,頭上戴着一頂黑氈帽,面網斜斜地垂下,遮住一隻眼睛。她右手挎着一隻黑錢包,上面有綴着珠子的金屬扣,左手拉着一隻紅色的旅行皮箱,小巧玲瓏,引人讚歎——包括曾經到過羅馬的市長夫人和音樂教師在內,誰都沒見過這樣的東西。
她沿着木匠路向山上走去,淺口鞋的高跟和鞋幫沾上了幹鳥糞。她的身影吸引了坐在縣政府門前石凳上的老頭、用桶往人行道上潑水的主婦和回家喫午飯的高中生們的目光。她到達“底部”時,她回來的消息早已不脛而走,黑人們紛紛來到他們的前廊或窗邊。有的人和她打招呼,有的人向她點頭,但大多數人只是遠遠地打量着她。一個小男孩向她跑來,說:“我幫您拿一下箱子吧,女士?”秀拉還沒來得及回答,小孩的母親已經在喊他:“約翰,你給我回來。”
在伊娃的院子裏,人行道上有四隻死知更鳥。秀拉停下腳步,用腳尖把它們踢進了旁邊的草叢。
伊娃望着秀拉的目光,和望着當年一個子兒甚至一點希望都沒給她留下就出走又回來的波依波依時的目光一模一樣。她坐在輪椅上,背後是她曾經跳出去的窗戶(現在都用木板釘死了),正在燒被她梳下來的頭髮。秀拉打開門時,她抬起眼皮說道:“我早該想到那些鳥意味着什麼。你的外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