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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咱們等着瞧吧。把行裝打點好,以防萬一。我來把預訂的事辦妥。”
“好吧,不過我在知道準信之前是不打算離開這房間的。”
“我給你弄點喫的來。”
“對,請快一點。我可不想空着肚子喫安定藥片。”
她們在各自的房間裏待了整整一下午,而當她們下一次看到那陌生人時,他已經容光煥發,那副英俊模樣讓她們忘掉了全部的計劃。
當吉丁穿着那雙金帶拖鞋嗒嗒地走出她的臥室的時候,那人坐到她的椅子上,又點燃一支香菸。他合着她四分之四拍的腳步聲,在小寫字檯上輕輕打着節拍。那椅子對他來說太小了,就像是小學教室裏的椅子。儘管他喫船上供應的食品體重已經減輕了,但如今經過兩週的腸胃清理,他的身體已經像長跑運動員那樣消瘦了。他四下張望,發現她的房間看起來如此不舒服,感到很驚訝。和黎明時分他蹲在那裏看她睡覺、設想改變她夢境時房間的樣子全然不同。這房間當時看起來神祕而吸引人,此刻在正午的陽光下卻顯得十分脆弱——如同一個沒有了玩具娃娃的玩具屋——只有攤放在她牀上的海豹皮大衣看着比活海豹更有生氣。他曾經看見過海豹在格陵蘭近海水域中如影子般遊弋,在沙石海灘上如軟石頭般移動,但反倒沒有如今去掉內臟只剩皮毛的樣子生動:像羊羔、雛雞、金槍魚、兒童——他還曾經見過它們成堆成堆地死去。世上還沒有像它現在這樣子的東西,除了他親眼目睹過的熟睡中的滅門屠殺。
他又取了一支香菸,走到一張桌子跟前,看她剛動手包裝的禮物。他睡衣肩上有兩塊溼印。他繼續吸着煙,不再看那幾件禮物,走進了她的衛生間。他瞥見淋浴間有一個與廳那邊的衛生間中完全一樣的附屬裝置。不過她的淋浴間用簾子取代了滑門。閃光的、沉重的浴簾上滿是老式美女的照片。浴巾在另一側,還是溼的。水珠在浴缸和牆磚上閃亮。浴缸的一角是一瓶露得清浴液和一塊與她膚色相同的天然海綿。他拿起海綿,攥了一下。水從空眼中擠了出來。真粗心,他想。她應該把海綿擰乾,不然會爛掉的。海綿很大,他想不出她的小手怎麼握得住它。他又擰了一下海綿,這次用力較輕,因爲他喜歡汁液給他的感覺。他解開睡衣釦子,用海綿擦着前胸和雙臂。然後把睡衣褲徹底脫掉,邁進了浴缸。
“向外拉。”她曾經告訴過他。微溫的水一下子噴了他滿臉。他把按鈕向裏一推,水就停了。他調整了一下噴頭,再一拉,水有力地噴到他胸前。過了一會兒,他注意到噴頭可以移動,就從長口上取下來,舉着噴頭,把水灑遍全身。他一直拿着那塊海綿。全身淋過水之後,他把噴頭掛好,拿起浴液,擠到海綿上。他輕輕擦着周身,然後用水沖洗。流進下水口的水是深色的——煤灰色。和日出前的大海的顏色一樣。
他的腳是沒辦法了。厚厚的一層老繭呈扇形包着他的腳後跟和腳趾。他的手指甲很長,裏面全是污垢。他又搓又衝了兩次,覺得算是洗乾淨了。海綿擦身體的感覺真不錯。他以前從未用過海綿。他總是用雙手來洗澡。這時他又向掌中擠出一團浴液,揉進鬍鬚,用指甲儘量按摩着。他的鬍鬚攪成一團,揉搓起來還像雷電一樣噼啪作響。他仰起滿是浴液的臉,衝着水。水太大了。他關掉水,擦擦眼睛,來回轉着噴頭,直到把水調成噴霧狀,不再衝得皮膚生疼。他又在臉上塗了浴液,然後把泡沫沖掉。他的嘴裏進了些浴液,讓他覺得像之前喫過的什麼叫不出名的美味東西。他噴了更多的水,把它吞了下去。那種味道不像水,倒像是奶。他用它漱了口,然後才按下按鈕,把水關掉。
他身上滴着水邁出浴缸,四下裏尋找着洗髮香波。他沒有找到什麼藥櫃,想放棄時,卻偶然碰到一面鏡子,背後是擺滿瓶子的架子,其中有好幾種在配方中吹噓含有胎盤成分的香波。他挑了一種,站在鏡前看着自己的頭髮。頭髮一層又一層,翅膀似的從他的頭上鋪開,比海豹皮更有生氣。這使他懷疑頭髮實際上是死去的細胞。無論在什麼情況下,黑人的頭髮總是鮮活的。即使不去梳理也像葉簇,遠遠望去,絕不亞於一株落葉喬木的樹冠。他完全清楚是什麼東西嚇着了她,讓她一時目瞪口呆。他仍能看到鏡中那雙貂般的黑眼睛大睜着的模樣。這時他把頭伸到噴頭下方,把頭髮淋溼,直到耳際和鬢角像去了毛的皮子。隨後他又是塗抹和沖洗,反覆幾次,直到他的頭髮像新電線一樣既富彈性又有光澤。頭髮幹了之後,他找到了一柄牙刷,便用力刷起牙來。他在漱口時注意到了血。血是從他那口完美牙齒的齒齦中滲出來的。他擰開一瓶標籤上印着法語說明的消毒液,漱了漱口。最後他用一條白浴巾圍在腰間。他注意到衛生間裏還有一扇門,便像個以前就用慣了這裏的設備的人一樣把門打開。裏面是設在壁龕中的一間化妝室,一張小桌和被燈光圍繞着的鏡子。再往前是衣裙、鞋盒架、行李箱和一個窄窄的女內衣櫃,在一把小巧的椅子上放着短褲和白色網球帽。香水的氣味使他眩暈——從昨天晚上狼吞虎嚥地喫掉那些冷的蛋奶酥和桃子以來,他還粒米未進。他拿起一件袍子,回到衛生間,解了小手。隨後他彎腰去撿堆在地上的溼漉漉的睡衣褲,但又改變了主意,隨它們攤在那裏,穿過臥室走了回去。從敞開的窗戶中吹進來的微風十分宜人,他迎風站住,向外面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