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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瑪麗·瑪格納才引起了藥房老闆的注意。最後,他離開人羣,領她們走回他的住所,前廊上一處封閉的部分權充店鋪。他打開了屏風門,禮貌地躬身引着瑪麗·瑪格納進去。就在臺階上等候的時候,康瑟蕾塔第一次看見了他。沙,沙,沙。沙,沙,沙。一個瘦高的青年跨着一匹馬,牽着另一匹。他的卡其布襯衫汗溼了,他時不時摘下寬檐帽,抹去額上的汗水。他的臀部在馬鞍裏前前後後地晃動。沙,沙,沙。沙,沙,沙。康瑟蕾塔看着他的側影,胃裏似乎有一隻禽鳥在撲騰着翅膀。他騎馬經過她身邊,消失在牲畜圍欄裏。瑪麗·瑪格納拿着買好的物品出了店門,嘴裏抱怨着這個那個——價格啦,質量啦,匆匆走向汽車。康瑟蕾塔拿着藍色包裝的藥棉卷,緊跟在後面。就在她打開右前方車門時,他又過來了。他這次沒有騎馬,而是輕快地跑着,急於回到路遠端歡慶的人羣中。他不經意地向她這邊看了一眼。康瑟蕾塔回望着他,覺得在他的眼神中而不是步伐上看出了踟躕。她迅速鑽進被太陽曬得發燙的汽車,裏面的熱氣似乎解釋了她呼吸的困難。她有兩個月沒有再見到他,如同一隻鳥兒掙扎着要展開翅膀那樣不安。那是狂熱祈禱和幹更多雜活的兩個月,也是緊張的兩個月,因爲學校已經受命關閉了。雖說創辦和資助學校的有錢婦女的捐贈,使學校挺過了三十年代,但到了五十年代就已經用光了。那些親切可愛的印第安姑娘早已離開——被她們的母親或哥哥接走,或者畢了業開始了虔誠的生活。迄今三年來,學校一直請求州里監護:粗魯無禮的姑娘們顯然認爲這裏的修女在大部分時間裏尋歡作樂,其餘時間則陰險邪惡。有兩個已經跑走了,只剩下了四個。除非修女們能夠說服州里給她們派來(並且付薪)更多惡毒、不如意的印第安姑娘,否則學校就準備關門和改行了。州里當然不乏不如意的姑娘,因爲所謂不如意可以指從尿牀到逃學到上課時說話結巴,但當局寧可把她們送進新教的學校裏去,她們在那樣的學校裏即使不理解教師的宗教行爲,也總能懂得穿衣服的道理。天主教堂和學校在俄克拉荷馬少得可憐,這正是那些女贊助人要買下這棟巨宅的首要原因。藉此機會可以深入問題的核心:把上帝和英語灌輸給被認爲兩方面都缺失的本地土著;改變他們的飲食、服裝和頭腦;促使他們蔑視曾經使他們活得有價值的一切,併爲他們提供瞭解唯一的上帝從而有機會贖罪的優先條件。瑪麗·瑪格納寫了一封又一封信,還跑到俄克拉荷馬城和更遠的地方,希望能夠挽救這所學校。在那種心煩意亂的氣氛下,康瑟蕾塔笨手笨腳、丟三落四、沒有計劃地匆忙進出祈禱室,這雖然對修女們來說有些討厭,但與她們自己的舉止相比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她們問起她是怎麼回事或對一些難以容忍的失誤要加以處罰時,她就找些託辭或表示慍怒。她每天都要重振那種倉促的虔誠心,混亂的頭腦中隱現的是唯恐被派出女修道院,再次到鎮上購物的擔憂。故此,每天天一亮她就做院子裏的雜活,白天其餘時間則待在屋內瞎忙一氣。這一切都毫無助益。終於有一天,他來到了她跟前。
那是一個晴朗的夏日,她正在花園裏與州里來的兩個陰沉着臉的看護人跪着鋤草,一個男人的聲音在她背後響起:
“打擾了,小姐。”
他只想要一些黑胡椒。
他二十九歲。她三十九歲。她失去了理智。完全失去了。
康瑟蕾塔不是處女。她當年如此感激不盡地接受了瑪麗·瑪格納像鴿翼般伸向垃圾堆的援手,其中一個原因就是她在小小九歲的年齡就不得不屈從於骯髒的猥褻。但是在那隻白手握住她自己的髒手之後,她再也沒有結識過任何一個男性,也沒有產生過那種願望,這樣的狀況可能正是經過三十年獨身的日子之後,她會受到這種愛的衝擊的原因。
他說了什麼?跟我來吧?他們怎麼叫你的?半配克(英制固體容積單位,1 配克等於8 夸脫,約等於9 升。)多少錢?或者,他第二天是不是又露面了,想再買些黑胡椒?她是不是朝他走去想看得更清楚些?或者,是他朝她走來?無論是哪種情況,反正他稍帶驚奇地說:“你的眼睛像薄荷葉。”她是不是吐出了“你的眼睛像是世界的初始”這句話,還是這句話只封存在她的頭腦裏?她是不是真的跪下來抱住了他的腿,還是她僅僅想這麼做?
“我會還給你籃子,不過還的時候可能晚了。打擾你沒事吧?”
她不記得回答過什麼沒有,但她的面容肯定告訴了他需要知道的東西,因爲當晚他來到那兒,她也在那兒,他拿起她的手放在他的手裏。眼前沒有半配克容量的籃子。沙,沙,沙。
他們坐在他的卡車裏,駛出礫石車道、狹窄的土路,然後在一條較寬的柏油路上加速,兩人始終沒有說話。他似乎是爲了機器高興才駕駛的:引擎的吼叫被封閉在鋼鐵之中;汽車偷偷摸摸地分開了近處的黑暗,又跳進了遠方的黑暗——一直伸展到無法預見的地方。在康瑟蕾塔的感覺中,他開車走了好幾個小時,兩人仍然沒交換一句話。危險,再加上必須集中注意力,他們反倒平靜了。她不曉得也不在意他把車駛向哪裏,或者到達之後會發生什麼事情。朝着不可預見的目標疾馳,坐在比把他們分開的黑夜還黑的他的身邊,康瑟蕾塔讓翅膀舒展開,並從石頭般冰冷的子宮壁上脫離。在風對向日葵既不是幫助也不是威脅的地方,在月亮並非時間、天氣、播種或收穫的語言,而是一種爲他們倆設計的初始世界的特色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