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赤 (第2/1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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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艘裝有煤油輔助設備的七十噸縱帆船,如果不是逆風,每小時可以開行四到五海里。這艘破爛邋遢的大傢伙很早以前漆的是白色,現在早已骯髒不堪,斑駁陸離。船上有股刺鼻的煤油和椰子幹味兒,後者是它經常運輸的貨物。現在他們與礁石的距離已不足百英尺,船長讓舵手繞着它一直行駛,直到找到開口。但這樣前行了好幾英里以後,他意識到他們已經錯過了,便慢慢掉轉船頭往回開。礁石外圍的白色泡沫綿延不斷,如今太陽也要落下去了。船長除了大罵船員愚蠢,也只能聽天由命,等明天一早再說。
“把船掉個頭,”他說,“我不能在這兒下錨。”
他們才又朝海上開了一點,天色已經黯淡下來。船停了。把帆收攏以後,船身開始晃動不止。阿皮亞那邊的人說,總有一天這船會翻個底朝天,而船主本人,那個開了一家大商號的德裔美國人也說,無論出多少錢都別想讓他登上這條船出海。廚子是個中國人,穿一條又髒又破的白褲子、一件單薄的白色上衣,過來說晚飯準備好了,船長便走進船艙,發現機師已經坐在那裏。機師又瘦又高,脖子乾癟如柴。他穿着藍工裝褲和一件無袖套衫,露出兩條細瘦的胳膊,從肘部到手腕都刺滿文身。
“真倒黴,只好在外面過夜了。”船長說。
機師沒有答話,兩人默不作聲地喫着晚飯。機艙內點着昏暗的油燈。他們喫過罐頭杏肉之後,晚餐便告結束,中國人給他們送上一杯茶。船長點燃一支雪茄,走到上面的甲板。在黑夜的襯托下,眼前那座小島變成黑乎乎的一團。星星很亮,周遭只剩海浪那永不停歇的拍擊聲。船長一屁股坐進一把摺疊躺椅裏,悠閒地抽着雪茄。不一會兒,三名船員上來坐成一排。其中一個拿一把班卓琴,另一個抱着六角手風琴。他們開始演奏,一個人唱了起來。當地人的歌曲用這兩種樂器來伴奏,聽起來有點兒奇怪。接着,兩個人和着歌聲開始跳舞。這種野蠻人的舞蹈既粗魯又原始,手腳動作很快,身體急劇扭動,帶有肉慾和色情的意味,而這種色情又並非發自內心。這是獸性之舞,直接、古怪,全無神祕可言,純粹出乎天然,甚至可以說像孩子般天真無邪。最後他們累了,伸開四肢在甲板上睡了過去,一切都安靜了。船長費勁地從椅子上站起來,爬下扶梯口,走進他的艙室,脫掉衣服,爬上牀鋪躺下。夜晚的暑氣讓他微微有些氣喘。
到了第二天早晨,當拂曉的微光悄然掠過寧靜的海面,那個頭天晚上躲起來的開口便出現在他們位置偏東的地方。縱帆船駛進了礁湖。水面平靜無波,從珊瑚礁深深的縫隙間,能看到色彩斑斕的小魚遊動。船長泊好船,用過早餐之後來到甲板上。晴朗的天空陽光普照,清晨的空氣清冽宜人。這天是星期日,四周一片寧靜,彷彿大自然也在歇息。他覺得異常舒心,坐下後望着林木密佈的海岸,一陣慵懶漫上心頭。他嘴角泛起一絲笑意,將手上的雪茄煙頭扔進水中。
“我看我得上岸了,”他說,“把小船放下來。”
他笨手笨腳地爬下梯子,讓人划着船送進一個小海灣。水邊的椰樹雖沒有排成行,相互間隔也算規整有序,就像一羣跳芭蕾舞的老處女,年邁色衰,一身輕浮,惺惺作態,扭捏顧盼一如舊時模樣。他慢悠悠穿過一棵棵椰樹,走上一條依稀可辨的蜿蜒小徑,不久便來到一條寬寬的小溪邊,上面立着一座橋,是用單根的椰樹幹搭成的,總共有十幾根,樹幹首尾相連,連接處由插入河牀的樹杈支撐。走在光溜溜的圓形表面上又窄又滑,手也無處可扶,必須腳步穩當,內心堅定。船長猶豫了。他看見對岸的樹叢間影影綽綽有座白人的房子,便拿定主意,小心翼翼地走上去,緊盯着自己的兩隻腳。樹幹相接的地方高低不平,讓他有點兒搖晃。直到走完最後一根樹幹,兩腳終於踏上對岸的堅實土地,他才得以解脫,吐出一口氣。剛纔只顧應付過橋的難題,竟沒注意有人正看着他,所以聽見那邊的人衝着自己說話,他不禁喫了一驚。
“要是你沒走慣這種橋,的確得拿出點兒勇氣纔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