週日晚 (第1/5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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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車進站的時候已經很遲了。我沒有去看莫迪。現在已是午夜。我已經把週日晚上例行的事做完了,檢查過我下週要穿的衣服是否妥當,頭髮,妝容,指甲。
唉,這週末過得真糟。我到的時候家裏只有喬姬一人,湯姆和孩子們去別的地方了。我很滿意,我可受不了她那幾個屁小孩。湯姆倒挺好,但是夫婦總歸是夫婦。我想和喬姬聊聊。我的想法是:現在我已經長大了,也許她從此不再會把我當孩子了?好幾年來,我真去成了她那兒的時候,總是把自己弄得和公主巡訪似的。可愛的老喬姬和可愛的老湯姆。她從來不對她的衣着打扮和諸如此類的事情太上心。我以前總是穿上我最堪稱奇裝異服的衣飾,帶些我們的雜誌去,喜歡和她說我是怎麼過日子的。她聽着,不作評價,她一向如此。聰明的簡娜小妹妹。不對,是簡。她不會叫我簡娜,以前叫我簡,將來也叫我簡,一直這樣叫到最後。我和她說過多少次了,喬姬,沒人叫我簡,誰也不,我想做簡娜。我記不得改口,她說。也有道理,這事就不了了之了。她覺得簡娜是個時髦的名兒,配一個時髦的工作。那些週末,當我真的去看她時,我坐在那兒,一直在想她怎麼這樣頑固不化,當然了,她心裏也在這麼琢磨我。倒也不是她鄙視我,儘管她的確是覺得我做的事無足輕重。她只是沒法想象哪個精神正常的人會做這樣的事。
以我目前的心態,我那天走進她的房子時對一切都很敏感——對比明顯啊。這是因爲莫迪·福勒的緣故。喬姬的房子和我父母一輩子住的房子完全一樣。我管它叫鄉村化城郊屋,舒服、傳統、保守,從牆上的風景畫到牀頭櫃上的書都是一個風格。我現在的公寓,以及弗雷迪和我住的那套公寓,都是現代國際化的。難得喬姬在我那兒過一夜,她特意告訴我她很喜歡我的東西。它們真的有趣,她說。
喬姬給我們上了冷餐,而且看上去好像不知道之後應該幹什麼。我們坐在她的起居室裏,窗簾放下來,外面下了小雪。要按我的喜好來說,雪不夠大,不過在她看來則是夠大的了。她說這樣就夠她忙一陣的了。喬姬,她的活兒很多,打理房子、燒飯、照顧丈夫、照看四個孩子,這兒的主席,那兒的贊助人,本地讀書俱樂部的祕書,做慈善工作。我坐在壁爐的一頭,她坐在另一頭。我試圖和她聊聊媽媽的事。我需要了解她。我從來沒和她談過心,稍稍和爸爸聊過幾次。但是喬姬已經把我歸了類,划進了不負責任、不顧家的那一類。就這樣了。我不斷挑起話頭,甚至有一次開口問,不知道媽媽會怎麼看?
最後,我談起了我去慕尼黑出的那趟差。她喜歡這個話題。你那些光鮮絢麗的活動,她用了這麼個形容詞。她想知道酒店如何,我的朋友是怎樣的,時裝表演是怎麼組織安排的,這個是怎麼弄的,那個是怎麼搞的。在這些問題裏,我看到了我。關於風格和時尚她一個字都沒問,全是它是怎麼運作的。所以說到底我們還是很相像的嘛。突然,那時我已經躺在牀上了,我想起一件事,坐了起來,開了燈。那件事是這樣的。外婆去世前一直病着,病了兩年還是三年的,記不得到底多久了(這一點本身就很說明問題)。那時她一直和媽媽待在家裏,媽媽照顧她。那個時候正值雜誌的第一次復興,我工作忙得不可開交,認定外婆的病與我無關。不用我管!我記得當初聽她們說過這事,但當時就把它扔到腦後了。但是媽媽把她接到家裏,爸爸那會兒身體也不好。外婆有糖尿病,心臟病,視力在白內障手術後每況愈下,還有腎方面的毛病。這些情況我以前都知道,是媽媽寫來的那些短信“轉達”的。那些信我沒留下,而且我記得當時我壓根不想讀它們。現在我知道照顧高齡老人和無助的人要花多大的勁。我一兩個小時就筋疲力盡了,只想逃出去,跑到別的什麼地方去。但是媽媽跑到哪裏去了呢?誰幫了她呢?不是我!我沒有去過她身邊,一次都沒有。
週日早上,喬姬和我,兩個人單獨喫早餐。窗外下着些小雪。很漂亮。樹木和灌木叢上蓋滿了雪,小鳥在喫喬姬掛在樹枝上的鳥食。她說湯姆和孩子們要回來了,他們那邊的天氣太糟糕。我知道他們一回來,就沒什麼機會了,於是急切地問:“喬姬,外婆快不行了那會兒你經常回家嗎?”
她很驚訝地看了我一眼。她說:“不經常,我沒怎麼回家。那期間我懷了兩次孕,凱特也還太小。”她現在有些不耐煩地看着我。
“我想知道那時候的事兒。”我說,“我最近一直在想,我那時候什麼忙都沒幫。”
她終於說道:“是的,你是什麼忙都沒幫。”多一個字都不肯再說。我不得不領悟到,她和湯姆對我、對我所作所爲的看法已經確立,不會改變,簡就是這樣一個人;很有可能那也是媽媽的看法,還有爸爸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