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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人……”
医生没有直接回答,说了半截话就缄口不语了。鸟看着医生,等着他下面的话,随即鸟确确实实地感到自己陷入了一个可耻的热望。刚才在小儿科窗口听到孩子还活着的时候,这热望便犹如一群可怕的水稻害虫,黑压压地出现在了他头脑的黑暗角落里,以迅猛异常的速度繁殖起来,而且含义也变得越来越清晰。难道我和妻子将被这个植物人怪物纠缠一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这念头再一次浮现到鸟的表层意识里来。我无论如何也必须逃离这个怪物婴儿!如果不这样,我的非洲之旅将会怎样?鸟被一种自我防卫的激情所控制,就好像婴儿保育器里的那个怪物会隔着玻璃窗向他攻击过来似的,做好了防卫的准备。同时鸟又像自己肚子里的蛔虫一样,羞耻而痛苦地感觉到自己正深陷于极端利己主义之中。他不禁全身渗汗,面庞赤红。他的一只耳朵已经完全麻木,只能听到自己热血流动的声音;眼睛充着血,像是被一只透明的巨大拳头击打了似的。呐,我呀……鸟的耻辱感越来越强烈,脸色也越来越红。他眼噙泪水,祈望着能守护住自己非洲旅行的梦想,能逃脱植物似的怪胎婴儿带来的重负。但是,要把这说给医生听,鸟又感到过于羞耻了。他绝望地垂下了西红柿般红色的脸庞。
“你不希望给孩子动手术,让他恢复正常吗?当然,是大体恢复正常。”
鸟浑身一震,好像自己身体最丑陋但快感最敏锐之处——比如说睾丸的皱褶部分——被温柔的手指抚摩了一下似的。他脸色涨得更红了,用自己都无法忍受的卑怯声音说:“如果动了手术,能长成正常孩子的希望也很渺茫的话……”
鸟感觉到自己正向卑劣的深渊跨出第一步,卑劣的雪球开始滚动。毫无疑问,他将一路滑向卑劣的深渊,卑劣的雪球也将越滚越丰满。鸟预感到这难以避免的结局,不禁又一次战栗起来。但即便在这一瞬间,他热切而含泪的眼睛也仍然在恳求着医生。
“直接下手弄死婴儿,这是不可以的呀。”医生傲慢地反复打量着鸟,鄙夷地说。
“那当然……”鸟不禁打了个冷战,好像听到了什么意外的回答似的连忙接口道。但随后他就觉察到,自己现在筹划的心理骗局一点也没有蒙骗住医生。这是双重羞辱,但鸟并不想反驳医生来扭转自己的形象。
“你也是个年轻父亲,和我年龄差不多吧?”医生龟似的头向后转动,瞥了一眼玻璃窗这边的其他几位医生和护士。鸟怀疑这医生是不是在嘲弄自己,心里非常恐惧。他昏头昏脑,喉咙里嚅嗫着空洞而逞强的话:如果他嘲弄我,我就宰了他。但医生其实是支持鸟的可耻而热切的愿望的。他唯恐别人听到,用低低的声音说:
“可以调整一下喂婴儿的牛奶的量,有时也可以用糖水代替牛奶。先看看情况,如果婴儿还不衰弱下去,那就只能动手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