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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我曾经参加过战争,那我可以明确回答我勇敢还是不勇敢,鸟屡屡这样想。在和人吵架斗殴之前,在参加考试之前,他都这样想过,结婚之前也这样考虑过。他为自己一直不能准备回答这个问题而深感遗憾。他之所以想在非洲反日常生活的风土人情里考验自己,也是因为他觉得那可能是专为自己而设的一场战争。不过,鸟觉得现在没有必要考虑战争,也没有必要考虑非洲之旅了,他已经清楚自己是一个不足信赖的卑怯的人。
妻子对鸟的沉默很不满,她把放在他膝盖上的脏兮兮的手攥了起来。鸟犹豫着是不是该把自己的手握住,他觉得妻子的拳头充满灼热的敌意,几乎碰上就会被烫伤。
“鸟,在一个弱者最关键的时刻抛弃了他。你不就是这种类型的人吗?你抛弃过一个叫菊比古的朋友吧。”妻子说,并像监视鸟的反应似的,大大睁开疲惫迟钝的眼睛。
菊比古?鸟想。当鸟还是地方城市的小地痞的时候,菊比古是一直跟着他胡混的朋友。鸟曾带着菊比古到邻近的一座城市去体验一种奇怪的生活。他们接受的工作,是寻找一位从精神病院逃出来的疯子,整夜骑着自行车在城里转。年轻的菊比古渐渐对这个工作讨厌起来,最后甚至把从医院借来的自行车也弄丢了。而鸟,却耐心地向市民们打听疯子的情况,后来又十分着迷地调查疯子的人格,一直热心地寻找着。据说疯子恐惧地把这现实世界看作地狱,把狗看作乔装的魔鬼。因此,天快亮的时候,本应放出医院的狼狗群来搜索,但不论谁都说,如果被狼狗围住,疯子会吓死的。于是,鸟一刻也不休息,一直搜索到天亮。当菊比古没完没了地说不干了,要回家的时候,鸟怒火升腾,狠狠地把菊比古羞辱了一顿。他把菊比古是美国占领军一个文化情报员同性恋伙伴的事给公开了。菊比古乘末班火车回家途中,看到鸟仍然骑着自行车在寻找着,便从车窗里探出头,拖着哭腔喊:
“鸟,我害怕呀!”
可是鸟把可怜的菊比古抛在了脑后,仍然去搜寻他的疯子。结果,是在市中心的山上发现了吊死的疯子。但这一经验促成了鸟的一个转变期的到来。那天早上,在装着疯子死尸的三轮摩托车上,鸟坐在驾驶员的身旁,像他自己预感到的那样,宣告了自己与孩提时代彻底告别。第二年春,他考进了东京的一所大学。朝鲜战争爆发的时候,鸟当年那些在地方城市游手好闲的伙伴都被强制征入警察预备队送到朝鲜去了。那个夜晚我与之断交的菊比古后来怎么样了呢?鸟想。从他已经逝去的时光暗影里,旧日友人的小小亡灵浮现了出来,好像是在对他寒暄招呼。
“可是,你为什么想起用菊比古的故事来攻击我呢,我连跟你说过菊比古的事都忘记了呀。”鸟说。
“因为我想过,要是生个男孩子,就给他取个名字叫菊比古。”妻子说。
名字,那奇怪的孩子要是有名字的话,鸟怯怯担心地想。
“对我们的孩子,你要是见死不救,我想,我可能会和你离婚吧,鸟。”妻子说。毫无疑问,这是她支着腿躺在床上,眺望着窗外绿叶时深思熟虑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