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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有一張他的照片,是黑白的。她仔細地保存着,因爲它幾乎是她留下的唯一與他有關的東西。照片是他們倆的合影——她和這個男人在一次野餐會上。<b>野餐</b>的字樣寫在背面——不是他或她的名字,僅僅是<b>野餐</b>兩個字。她心裏知道兩個人的名字,不需要寫下來。
他們倆坐在一棵樹下;那一定是棵蘋果樹。她把一條寬大的裙子掖在膝蓋上。那是個大熱天。她把手伸到照片上方,仍能感到熱氣蒸騰上來。
他頭戴一頂淺色的禮帽,半遮着臉。她斜轉身對着他,面帶笑容;她記不得從此以後她還對誰那樣笑過。她在照片中顯得十分年輕。他也在微笑,但他抬起一隻手,橫在他自己和照相機之間,似乎要擋住鏡頭。他彷彿要擋住她將來的視線,以免她再回頭看現在;又彷彿要保護她似的。他的手指中夾一個菸蒂。
在沒有人的時候,她取出照片,平放在桌子上,然後盯着它看。她審視每一個細微之處:他冒煙的手指、他衣服上洗白了的皺褶、掛在枝頭的未成熟的蘋果、前方地面上的枯草,還有她的笑臉。
照片已被剪過,三分之一被剪去了。左下角有一隻手,擱在草地上,腕部以上被截掉了,那是另一個人的手——那個人總是在照片裏,不管看得見還是看不見。這是那隻將來要記述事情的手。
她心裏在想:我怎麼會如此無知?又如此愚蠢、如此視而不見、如此粗心大意?然而,如果沒有這種無知、這樣的粗心大意,我們又怎麼活下去?如果你知道將要發生什麼事,如果你知道下一步將要發生的一切事情——如果你預先知道你自己行爲的後果——你就註定完蛋了。你將會像上帝一樣毀了。你將是塊石頭。你將永遠不會喫,不會喝,不會笑,不會在早晨起牀。你將不會愛任何人,永遠不會。你將永遠不敢愛任何人。
現在這一切都被時間淹沒了——還有樹、天空、風和雲彩。她所留下的僅僅是這張照片。還有關於它的故事。
照片是幸福的,而故事不是。幸福是一座圍着玻璃圍牆的花園:沒有進來或出去的途徑。天堂裏沒有故事,因爲那兒沒有旅行。是喪失、悔恨、苦難和渴望驅趕着故事,讓故事沿着它崎嶇的道路前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