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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問題,”康拉德用黯然的嗓音突然問,“你剛纔說,你有兩個問題。第二個是什麼?”
“第二個?”將軍應道。他們彼此弓腰,就像兩個年邁的同謀,害怕夜裏的影子,擔心牆上長了耳朵。“第二個問題?”他自言自語地重複了一遍,“可以,如果你連第一個問題都沒有回答……你看,”他用很小的聲音說,“克麗絲蒂娜的父親指責我活了下來。他的意思是,我經歷了一切並活了下來。因爲,人們不僅只用死亡回答,儘管死亡是一種理想的回答,但也可以用活下來回答。我們兩個都活過了這個女人。”他親密地說,“你逃跑了,活了下來;我留在這裏,活了下來。我們兩個都活了下來,怯懦或盲目、憤怒或明智地活了下來,這是事實。難道你沒有想過,我們活下來是有原因的?……難道你沒有想過,到頭來是我倆對她欠下了某種來世的責任?她畢竟比我倆更完美一些,更有人情味—她更完美,因爲她死了,換句話說,她對我倆做出了回答,而我們卻活了下來,這個沒有什麼好美化的。這就是事實。誰活過了別人,誰就是背叛者。我們覺得,我們應該活下來,這個也沒什麼好美化的,因爲恰恰是這個要了她的命。她死於你的遠離,死於我留在這裏卻不理她,死於她生活中最親密的兩個男人都比一個女人所能忍受的程度更可鄙、更自傲、更膽怯、更虛誇、更沉默,我們用活下來出賣了她。這就是真相。這個你應該將會知道,當你在倫敦,抵達生命的終點,在最後時刻,孤身一人。我也將會知道,在這幢房子裏:現在我就已經知道了。我們活過了一個我們很愛的人,爲了她我們甚至曾想殺人;我們活過了一個跟我們很親密的人,爲了她我們差一點喪命,這本身就是生活神祕而殘酷的罪行之一。法典裏沒包括這項罪責。但是我倆心知肚明。”他用乾澀的嗓音平靜地說,“我們還清楚地知道,我們無法用自己憤怒、怯懦和精明的城府爲任何事情開脫,因爲她死了,我們活了下來,在我們三人之間,無論活着還是死去,我們彼此都糾纏不清。這個很難讓人理解,一旦理解,會更焦慮不安。你爲什麼想活下來,你以此贏得了什麼?你擺脫了尷尬的處境嗎?假如生活的真相是,世界上有一個與你親密的女人,她是與你同樣親密的朋友之妻,那還在乎什麼處境不處境的?那還在乎什麼別人怎麼想這件事?什麼都不重要。”他簡單明瞭地說,“最終,除了留在我們心裏的東西,世界上什麼都不重要。”
“什麼東西,”客人反問,“留在我們心裏?”
“另一個問題,”將軍回答,他始終沒轉動房門的把手,“另一個問題是,憑着我們的精明、傲慢和優越感,我們到底贏得了什麼?另一個問題是,對這位早已過世的女人的痛苦迷戀,難道不是我們生命的真正內容嗎?我知道這是一個很難的問題。我答不出來。我經歷了一切,見識了一切,但對這個問題還是答不出來。我見過和平,見過戰爭,見過貧困,見過榮華,見過你的膽怯和我的傲慢,見過戰鬥與談判。但是在生命的深處,我們所有行爲的意義,可能還是這種與某人的糾葛—糾葛或激情,隨你怎麼叫它。就這個問題嗎?對,就這個問題。我希望你能夠告訴我。”他繼續壓低嗓音說,彷彿擔心有誰站在他身後偷聽,“你對這個有什麼看法?你是否也這樣認爲,生命的內容不是別的,而是那股有一天打動了我們的內心和靈魂,之後永遠燃燒到死的激情?不管在這期間發生了什麼?如果我們經歷了這個,或許我們就沒有白活?難道激情真是如此深邃、如此邪惡、如此偉大、如此沒有人性?或許它並不是針對個人而言,只是針對慾望?……就是這個問題。也許,它還是針對個人而言,永遠總是僅僅針對一個有可能好、也有可能壞的神祕個體,但激情的內在實質並不取決於其行爲和品質?如果你能回答,我洗耳恭聽。”他提高了嗓音,換了一種要求的語調。
“你爲什麼要問?”對方平靜地說,“你很清楚,是這樣的。”
他們面面相覷,從頭到腳地上下打量。
將軍的呼吸變得窘迫。他轉動了把手。在高大的樓道里,影子晃動,燭光搖曳。他們一聲不響地走下樓梯,幾個男僕趕忙舉着蠟燭,拿着大衣和禮帽迎了過來。在對開的大門前,車輪在白色鵝卵石路面上碾得咯吱作響。他倆默默告別,無言地握手;兩個人全都深深嘆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