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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句話使我也注意起羅伊的外表來。
“比你可差遠了,”我答道。
“這是一種規矩、虔誠、清心寡慾的生活的結果,”他大笑着說。“充分的工作,充分的運動。打打高爾夫球怎麼樣?我們應該哪天打一場。”
我知道羅伊說的只是臨時想出來的應酬話,浪費一天工夫和我這麼一個水平不高的對手打球,對他是最沒意思的事。不過我覺得他這種含糊其辭的邀請,我接受下來也沒有什麼害處。他是健康的化身,他那拳曲的頭髮已經十分灰白,但這種顏色跟他卻很相配,使他那張坦率的、給太陽曬黑的臉反而顯得相當年輕。他那兩隻異常坦誠地望着世界的眼睛既明亮又清澈。他不像年輕的時候那樣身材細長,所以侍者給我們送來小圓麪包的時候,看到他要了黑麥麪包,我並不覺得奇怪。他那略胖的體態其實只增加了他的氣派,使他的各種言論都有了分量。他的舉止比過去更顯得從容不迫,使你放心地對他有了一種信任感。他坐在椅子上,安如泰山,看上去好似坐在一座紀念碑上。
我不知道是否像我希望的那樣,在我剛纔敘述他和侍者的那段對話時已經讓讀者清楚地看到,他的談吐通常並不才華橫溢,風趣詼諧,但是卻很流暢,他老是發笑,引得你有時候會產生錯覺,以爲他講的話很有趣。他從來不會找不到話說,他和別人談論當前的一些話題時那麼平易隨和,使聽他話的人一點也不感到緊張。
許多作家都有一種壞習慣,他們老是專心琢磨詞句,就連在談話中也字斟句酌。他們不知不覺地小心推敲自己的每句話,在表達自己的意思時既不多說一句,也不少說一字。這種習慣使不少上層社會的人在和他們交往時畏縮不前。這些上層人物精神生活簡單,詞彙有限,所以和人結交時總一再躊躇。可是跟羅伊在一起卻從不會感到有這種拘束。他可以用對方完全能理解的詞語和一個愛跳舞的衛兵說話,也可以和一個參加賽馬的伯爵夫人用她馬伕所用的語言談話。人家總熱情洋溢、十分寬慰地說他一點兒也不像一個作家。羅伊最樂意聽到這樣的恭維。聰明人總用許多現成的短語(我寫這本書的時候,“誰也管不了”就是最普通的一句),流行的形容詞(如“絕妙的”或“叫人臉紅的”)以及只有生活在某一類人中你才懂得意思的動詞(如“推搡”)。這些詞語使閒談顯得特別親切,沒有什麼拘束,而且也不必動什麼腦筋。美國人是世界上效率最高的人,他們把這種談話技術發展到了一個高度完美的階段,創造了一大批簡潔、平凡的短語,這樣一來,他們根本不必考慮自己在說些什麼就可以進行一場生動有趣的談話,而他們的頭腦就可以用來自由思考大買賣和男女私通這類更爲重要的事情。羅伊掌握的詞彙非常廣泛,他當機立斷所選的詞語總準確無誤。這使他的講話辛辣有力,卻又不失分寸,而且每當他用這些詞語的時候,總是神采飛揚,口氣熱切,彷彿這些話都是從他那思想豐富的頭腦中剛創造出來的。
這時候,他東拉西扯地和我談到我們都認識的朋友和最近出版的書籍,談到上演的歌劇,心情顯得很愉快。他對人總很親切,不過今天他的這種親切的姿態卻實在使我驚訝。他對我們彼此見面的機會這麼少深表惋惜,又坦率地(這是他最討人喜歡的特點之一)告訴我他多麼喜歡我,對我多麼佩服。我覺得我非得迎合一下他這種友好的表示不可。他問起我正在寫的書,我忙問了問他正在寫的書。我們彼此都說我們倆誰也沒有得到我們應該得到的成功。我們喫着小牛肉火腿餡餅,羅伊告訴我他怎樣調拌色拉。我們喝着萊茵白葡萄酒,還津津有味地咂着嘴。
而我心裏卻一直納悶,不知他什麼時候會談到正題。
我無法相信在倫敦社交活動最繁忙的季節,阿爾羅伊·基爾只爲了談論馬蒂斯<sup><small>③</small>、俄國芭蕾舞和馬塞爾·普魯斯特<sup><small>④</small>而願意在一個既不是評論家又不是在任何方面具有什麼影響的同行作家身上白白浪費一個小時。再說,在他談笑風生的態度背後,我隱隱約約地感到他有點兒心神不定。要不是我知道他境況不錯,我真疑心他要開口問我借一百英鎊。看起來好像這頓午飯就要結束,而他卻一直沒有找到機會把他心裏想說的話說出來。我知道他爲人謹慎。也許他認爲我們兩個人這麼久沒有見面,頭一次見面最好先建立友好的關係,把這頓氣氛愉快的豐盛的午飯只看成是個投到水底引魚上鉤的誘餌。
“咱們到隔壁去喝杯咖啡好嗎?”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