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昆廷·福德身材矮壯結實,頭部長得很好,後來有一陣子,電影裏很崇尚這種臉型,筆直的鼻樑,漂亮的眼睛,剪得平展展的灰色的短髮,黑色的八字須;如果他再高上四五英寸的話,他就可以成爲傳奇劇中最典型的惡棍形象。大家知道他有些“很有權勢的親友”,而他自己手頭也很寬裕;他唯一的工作就是推動藝術。每出戏的首演夜場和每場畫展的預展他都前去觀看。他有着業餘愛好者的那種苛刻的眼光,對於當代人的作品都抱着一種禮貌的但卻全然不屑一顧的態度。我發現他到德里菲爾德家裏並不是因爲德里菲爾德是個天才,而是因爲羅西的美貌。
現在回想起來,我自己也不禁十分詫異,當時那麼明顯不過的事情竟然還要等到別人道破我才發現。在我初次認識羅西的時候,我從來沒有想過她究竟好看不好看;等我隔了五年又見到她的時候,我才頭一次注意到她長得很漂亮,我很好奇,但也並沒有對此用心去多想。我把她的美貌看成事物發展的自然規律,正如北海或特堪伯裏大教堂的尖塔上面的落日一樣。所以當我聽到別人談論羅西長得很美的時候,我確實相當喫驚。當他們向愛德華稱讚羅西的容貌,他盯着她的臉看了會兒的時候,我也不禁跟着往她的臉上看去。萊昂內爾·希利爾是一個畫家,他請羅西讓他畫一張她的像。當他談到自己想要畫的這幅畫像並且告訴我他在羅西身上看到什麼的時候,我只能傻乎乎地聽着。我感到稀裏糊塗,一點摸不着頭腦。哈里·雷特福德認識一個當時常爲時髦人物拍照的攝影師,他講好了具體的價錢,把羅西帶去請他照相。過了一兩個星期六的聚會以後,樣片出來了,我們都拿着觀看。我還從來沒有見過羅西穿着夜禮服的樣子。照片上她穿着一件白緞子的禮服,長長的裙裾,蓬鬆的袖子,領口開得很低;她的頭髮比平時梳得更加精美。她看上去和我最初在歡樂巷見到的那個頭戴草帽、穿着漿過的襯衫的身強體壯的年輕婦女完全不同。可是萊昂內爾·希利爾卻不耐煩地把照片扔在一邊。
“糟透了,”他說。“照片又能表現出羅西的什麼呢?她身上突出的地方在於她的色彩。”他朝她轉過臉去。“羅西,你知道嗎?你的色彩是這個時代最偉大的奇蹟。”
她望着他,沒有回答,但是她那豐滿鮮紅的嘴脣卻綻現出她那孩子氣的調皮的微笑。
“要是我能把你的色彩哪怕只表現出幾分,我這輩子的事業就算成功了,”他說。“所有那些有錢的證券經紀人的老婆都會跑來跪着求我也像畫你一樣的爲她們畫像。”
不久我聽說羅西真的去讓他畫像了。我從來沒有去過畫家的畫室,總把那種地方看成風流韻事的入口;我問希利爾我是否可以哪天到他那兒去看看畫的進展情況,可是他說他還不想讓任何人去看他的作品。希利爾那時三十五歲,樣子打扮得十分奢華。他看上去就像一幅凡·戴克所作的肖像畫,只是那卓犖不羣的氣質被一種和和氣氣的神情所代替了。他身材細長,比中等個子的人略高那麼一點,長着一頭又長又密的黑髮,嘴脣上留着飄垂的八字須,下巴上留着尖尖的小鬍子。他愛戴墨西哥闊邊帽,穿西班牙斗篷。他在巴黎住過很長一段時間,常用欽佩的口氣談論莫奈<sup><small>㉒</small>、西斯萊<sup><small>㉓</small>、雷諾阿<sup><small>㉔</small>等我們從未聽說過的畫家,而對我們內心十分崇敬的弗雷德裏克·萊頓爵士
<sup><small>㉕</small>、阿爾瑪—塔德馬<sup><small>㉖</small>和喬·弗·瓦茨<sup><small>㉗</small>則嗤之以鼻。我常常感到納悶,不知他後來怎麼樣了。他在倫敦呆了幾年,想要有一番成就,可是大概失敗了,於是流落到佛羅倫薩。聽說他在那兒開辦了一所繪畫學校,可是多年以後,當我碰巧在那座城市裏停留的時候,我四處打聽他的下落,卻沒有一個人聽到過他的名字。我覺得他一定有些才氣,因爲直到今天,我還非常清楚地記得他給羅西·德里菲爾德畫的那幅畫像。不知道那幅畫像後來的命運如何。是給毀掉了呢還是給藏起來了,也許是在切爾西的一家舊貨店的閣樓上面壁放在那兒?我倒覺得這幅畫像至少在哪個外地美術館的牆上該佔有一個位置。
等希利爾最終同意我去看這幅畫像的時候,我可真是實實在在地陷入了窘境。他的畫室在富爾哈姆路,是在一排店鋪背後的一羣房屋中,到他的畫室去要穿過一條又黑又臭的過道。我去的那天是三月裏的一個星期天下午;天氣晴朗,天空碧藍,我從文森特廣場穿過好幾條空寂無人的街道。希利爾住在畫室裏,裏面有一張他睡的很大的長沙發,畫室後面有一個很小的房間,他就在那兒做早飯,沖洗畫筆,大概也沖洗自己的身體。
我到那兒的時候羅西還穿着畫像時穿的衣服,他們正在喝茶。希利爾爲我開了門,拉着我的手就把我一路帶到那幅寬大的畫布前。
“就在這兒,”他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