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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感到意外和窘迫,我便转过身去逗那些孩子们,但孩子们立刻跑回了厨房。我跟着他们一起过去,见木匠的夫人正在那儿准备做米饭,这使我记起了我在翁布里亚时那位女房东,于是我就帮了她一把手。在我们这里多半把米煮成糊状,什么味道都没有了,像糨糊一样黏牙。眼看这种灾难要在这里重演,我总算及时拯救了这些大米,要了锅和漏勺,接替了煮饭的活儿。那位主妇带着惊讶之情屈服于我的强行闯入。米饭做得还算可以。她把饭菜端上桌,点亮油灯,我自己也动手盛了一盘。
木匠妻子一直事无巨细地跟我聊如何做饭,她丈夫几乎插不上嘴,他的漫游经历只好推迟到以后的晚上再说。他们很快就意识到,我只是表面上看起来是个绅士,骨子里仍然是个农民的儿子,是普通人家出身。所以,第一个晚上我们的关系就已经很和睦了。他们把我当作与他们平等的人对待,我也在这贫苦的一家人身上感受到了老家的氛围。这里的人没有工夫附庸风雅、故作姿态或多愁善感。他们那严酷而艰辛的生活对我来说十分亲切,而且无须用华丽的辞藻加以粉饰。我越发频繁地去拜访木匠,在那里,我不仅忘掉了虚伪无用的社交礼仪,而且忘掉了我的悲伤和弱点。似乎我突然发现了我的一部分童年碎片,仿佛当时被神父所打断、被送进学校以前的那段生活又在这里继续下去了。
在一张已经被撕破并且发黄的老式大地图上,木匠和我俯身上去,分别追寻着他和我昔日的旅途足迹,凡是我们两个都熟悉的每一座城门、每一条小巷,都使我们心花怒放,我们又讲旅行者的老笑话,甚至有一回,我们唱了许多漫游者的老歌。我们谈论着现在木匠生意难做、养家不易、孩子的琐事和城里的桃色新闻——渐渐地,我们俩的角色转变了。我对他心怀感激,他成了我的老师并把他自己的某一部分给予我。随着一种巨大的减压解脱感,我感到周身被现实的氛围环绕着,而不是聚会上的嘈杂。
在孩子们中间,木匠五岁的女儿吸引了我的眼球,因为她特别可爱。她叫阿格涅斯,人们昵称她阿吉。她的头发金黄,面色苍白,脆弱多病,有一双胆小羞涩的大眼睛,又柔弱又害羞的性格。一个星期天,他们一家人外出散心,我也加入其中,而阿吉病了,她的母亲留下陪她,我们其余的人走得很慢,出了城郭外,身后就是圣玛格丽特大教堂,我们两个大男人在一条长凳上坐下来,孩子们则跑去到处找石头、野花和小甲虫,我俩望着夏日生机勃勃的草地、宾宁公墓,以及连绵不绝的美丽的蓝色侏罗山脉。木匠却显得疲惫不堪而且心情压抑。
“出什么事了?”待孩子们走远了我才问他。他悲伤地望着我的脸。
“您没看到吗?”他说话了,“阿吉要死了。我很早之前就知道了,我甚至还惊讶她能活这么久。她眼中总是流露出死亡的神色,现在这事确定无疑了。”
我试图去安慰他,可是很快就放弃这个念头了。
“您瞧,”他苦笑着说,“您也不相信这孩子能活下去。您知道的,我不太相信宿命,隔着很长一段时间我才去一次教堂,但是这次我从骨子里感觉到万能的上帝现在有话同我讲。她只是一个孩子,我知道她从来没有健康过,但是上帝知道我爱她胜过其他几个孩子。”
孩子们快乐地大喊大叫向我们这边跑过来,不断问出成千上万个为什么,让我告诉他们那些花花草草的名字,末了还要我给他们讲故事。所以我告诉他们,每一朵花、每一棵树、每一片树林都有自己的灵魂,就像每个孩子那样都有自己的守护天使。他们的父亲也倾听着、微笑着,时不时地插上一两句表示强调的话。我们望着蓝色的群山变得更美,我们听到了晚钟敲响,于是开始往回走。夜空深红的呼吸笼罩在草坪上,教堂的尖顶直冲云霄显得又小又细,夏日蓝色的天空渐渐变成美丽的浅绿色和金黄色,树木投下的影子越来越长。孩子们都累了,变得安静而顺从。或许他们还惦记着罂粟花、丁香花、风信子,想着它们的守护天使,与此同时我们两个大人想的是小阿吉,她的灵魂就要展开翅膀,将我们这些胆小的人们留在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