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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十年――不,十一年以前的事了,要是在今天,他大概會保留這張照片的。奇怪的是,今天這張照片同它所記錄的事件一樣,已只不過是記憶中的事了,可是在手中遺留片刻這件事,在他看來仍舊似乎有什麼了不起的關係似的。
他心裏尋思,由於一紙不再存在的證據一度hadonce存在過,黨對過去的控制是不是那麼牢固了?
可是到今天,即使這張照片有辦法從死灰中復活,也可能不再成爲證據了。因爲在他發現照片的時候,大洋國已不再同歐亞國打仗,而這三個死人是向歐亞國的特務出賣祖國的。
從那時以後,曾有幾次變化――兩次,三次,他也記不清有多少次了。很可能,供詞已一再重寫,到最後,原來的日期和事實已毫無意義。過去不但遇到了篡改,而且不斷地在被篡改。最使他有惡夢感的是,他從來沒有清楚地理解過爲什麼要從事僞造。僞造過去的眼前利益比較明顯,但最終動機卻使人不解。他又拿起筆寫道:我懂得方法HOW:我不懂得原因WHY。
他心中尋思,他自已是不是個瘋子,這,他已想過好幾次了。也許所謂瘋子就是個人少數派。曾經有一個時候,相信地球繞着太陽轉是發瘋的症狀;而今天,相信過去不能更改也是發瘋的症狀。有這樣的想法,可能只有他一個人,如果如此,他就是個瘋子。不過想到自已是瘋子並不使他感到可怕;可怕的是他自己可能也是錯的。
他揀起兒童歷史教科書,看一看卷首的老大哥相片。那雙富有魅力的眼睛注視着他。好象有一種巨大的力量壓着你――一種能夠刺穿你的頭顱,壓迫你的腦子,嚇破你的膽子,幾乎使你放棄一切信念,不相信自己感官的東西。到最後,黨可以宣佈,二加二等於五,你就不得不相信它。他們遲早會作此宣佈,這是不可避免的:他們所處的地位必然要求這樣做。
他們的哲學不僅不言而喻地否認經驗的有效性,而且否認客觀現實的存在。常識成了一切異端中的異端。可怕的不是他們由於你不那麼想而要殺死你,可怕的是他們可能是對的。因爲,畢竟,我們怎麼知道二加二等於四呢?怎麼知道地心吸力發生作用呢?怎麼知道過去是不可改變的呢?如果過去和客觀世界只存在於意識中,而意識又是可以控制的――那怎麼辦?
可是不行!他的勇氣似乎突然自發地堅強起來。他的腦海中浮現出奧勃良的臉,這並不是明顯的聯想所引起的。他比以前更加有把握地知道,奧勃良站在他的一邊。他是在爲奧勃良――對奧勃良――寫日記,這象一封沒有完的信,沒有人會讀,但是是寫給一個具體的人,因此而有了生氣。
黨叫你不相信你耳聞目睹的東西。這是他們最後的最根本的命令。他一想到他所面對的龐大力量,一想到黨的任何一個知識分子都能輕而易舉地駁倒他,一想到那些巧妙的論點,他不僅不能理解,因此更談不上反駁,心不覺一沉。但是他是正確的!他們錯了,他是對的。必須捍衛顯而易見、簡單真實的東西。不言自明的一些道理是正確的,必須堅持!客觀世界存在,它的規律不變。石頭硬,水溼,懸空的東西掉向地球中心。他覺得他是在向奧勃良說話,也覺得他是在闡明一個重要的原理,於是寫道:所謂自由就是可以說二加二等於四的自由。承認這一點,其他一切就迎刃而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