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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操你奶奶的二月!我都記下來了,白紙黑字,一點不差。我告訴你――”“唉,別吵了!”第三個人說。
他們是在談論彩票。溫斯頓走到三十公尺開外又回頭看。他們仍在爭論,一臉興奮認真的樣子。彩票每星期開獎一次,獎金不少,這是無產者真正關心的一件大事。可以這麼說,對好幾百萬無產者來說,彩票如果不是他們仍舊活着的唯一理由,也是主要的理由。這是他們的人生樂趣,他們的一時荒唐,他們的止痛藥,他們的腦力刺激劑。一碰到彩票,即使是目不識丁的人也似乎運算嫺熟,記憶驚人。有整整一大幫人就靠介紹押寶方法、預測中獎號碼、兜售吉利信物爲生。溫斯頓同經營彩票無關,那是富裕部的事,但是他知道黨內的人都知道獎金基本上都是虛構的。實際付的只是一些末獎,頭、二、三等獎的得主都是不存在的人。由於大洋國各地之間沒有相互聯繫,這件事不難安排。
但是如果有希望的話,希望在無產者身上。你得死抱住這一點。你把它用話說出來,聽起來就很有道理。你看一看人行道上走過你身旁的人,這就變成了一種信仰。他拐進去的那條街往下坡走。他覺得他以前曾經來過這一帶,不遠還有一條大街。前面傳來了一陣叫喊的聲音。街道轉了一個彎,盡頭的地方是一個臺階,下面是一個低窪的小巷,有幾個擺攤的在賣發蔫的蔬菜。這時溫斯頓記起了他身在什麼地方了。這條小巷通到大街上,下一個拐角,走不到五分鐘,就是他買那個空白本子當作日記本的舊貨鋪子了。在不遠的一家文具鋪裏,他曾經買過筆桿和墨水。
他在臺階上面停了一會兒,小巷的那一頭是一家昏暗的小酒店,窗戶看上去結了霜,其實只不過是積了塵垢。一個年紀很老的人,雖然腰板挺不起來,動作卻很矯捷,白色的鬍子向前挺着,好象明蝦的鬍子一樣,他推開了彈簧門,走了進去。溫斯頓站在那裏看着,忽然想起這個老頭兒一定至少有八十歲了,革命的時候已入中年。他那樣的少數幾個人現在己成了同消失了的資本主義世界的最後聯繫了。思想在革命前已經定型的人,在黨內已經不多。
在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的大清洗時期,老一代的人大部分已被消滅掉,少數僥倖活下來的,也早已嚇怕,在思想上完全投降。活着的人中,能夠把本世紀初期的情況向你作一番如實的介紹的,如果有的話,也只可能是個無產者。突然之間,溫斯頓的腦海裏又浮現了他從歷史教科書上抄在日記中的一段話,他一時衝動,象發瘋一樣:他要到那酒店裏去,同那個老頭兒搭訕,詢問他一個究竟。他要這麼對他說:“請你談談你小時候的事兒。那時候的日子怎麼樣?比現在好,還是比現在壞?”
他急急忙忙地走下臺階,穿過狹窄的小巷,唯恐晚了一步,心中害怕起來。當然,這樣做是發瘋。按理,並沒有具體規定,不許同無產者交談,或者光顧他們的酒店,但是這件事太不平常,必然會有人注意到。如果巡邏隊來了,他可以說是因爲感到突然頭暈,不過他們多半不會相信他。他推開門,迎面就是一陣走氣啤酒的乾酪一般的惡臭。他一進去,裏面談話的嗡嗡聲就低了下來。他可以覺察到背後人人都在看他的藍制服。屋裏那一頭原來有人在玩的投鏢遊戲,這時也停了大約有三十秒鐘。他跟着進來的那個老頭兒站在櫃檯前,同酒保好象發生了爭吵,那個酒保是個體格魁梧的年輕人,長着鷹勾鼻,胳膊粗壯。另外幾個人,手中拿着啤酒杯,圍着看他們。
“我不是很客氣地問你嗎?”那個老頭兒說,狠狠地挺起腰板。“你說這個撈什子的鬼地方沒有一品脫裝的缸子?”
“他媽的什麼叫一品脫?”酒保說,手指尖託着櫃檯,身子住在高樓大廈裏,有三十個僕人伺候他們,出入都坐汽車,或者四駕馬車,喝的是香檳酒,戴的是高禮帽――“老頭兒突然眼睛一亮。
“高禮帽!”他說道。“說來奇怪,你提到高禮帽。我昨天還想到它。不知爲什麼。我忽然想到,我已有多少年沒有見到高禮帽了。過時了,高禮帽。我最後一次戴高禮帽是參加我小姨子的葬禮。那是多少年以前的事了?可惜我說不好是哪一年了,至少是五十年以前的事了。當然羅,你知道,我只是爲了參加葬禮纔去租來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