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傳曰:“齊之以禮,有恥且格。”刑之不可犯,不若禮之不可逾,則昊歲比於犧年,宜有降矣。若夫穹圓肇判,宵貌攸分,流形播其喜怒,稟氣彰其善惡,則有自然之理焉。念室後刑,衢樽先惠,將以屏除災害,引導休和,取譬琴瑟,不忘銜策,擬陽秋之成化,若堯舜之爲心也。效原布肅,軒皇有轡野之師;雷電揚威,高辛有觸山之務。陳乎兵甲而肆諸市朝,具嚴天刑,以懲亂首,論其本意,蓋有不得已而用之者焉。是以丹浦興仁,羽山鹹服。而世屬僥倖,事關攸蠹,政失禮微,獄成刑起,則孔子曰:“聽訟吾猶人也,必也使無訟乎!”及周氏龔行,卻收鋒刃,祖述生成,憲章堯禹,政有膏露,威兼禮樂,或觀辭以明其趣,或傾耳以照其微,或彰善以激其情,或除惡以崇其本。至夫取威定霸,一匡九合,寓言成康,不由凝網,此所謂酌其遺美,而愛民治國者焉。若乃化蔑彝倫,道睽明慎,則夏癸之虔劉百姓,商辛之毒痡四海,衛鞅之無所自容,韓非之不勝其虐,與夫《甘棠》流詠,未或同歸。秦文初造參夷,始皇加之抽協,囹圄如市,悲哀盈路。漢王以三章之法以吊之,文帝以刑厝之道以臨之,於時百姓欣然,將逢交泰。而犴逐情遷,科隨意往,獻瓊杯於闕下,徙青衣於蜀路,覆醢裁刑,傾宗致獄。況乃數囚於京兆之夜,五日於長安之市,北闕相引、中都繼及者,亦往往而有焉。而將亡之國,典刑鹹棄,刊章以急其憲,適意以寬其網,桓靈之季,不其然歟!魏明帝時,宮室盛興,而期會迫急,有稽限者,帝親召問,言猶在口,身首已分。王肅抗疏曰:“陛下之所行刑,皆宜死之人也。然衆庶不知,將爲倉卒,願陛下下之於吏而暴其罪。均其死也,不污宮掖,不爲搢紳驚惋,不爲遠近所疑。人命至重,難生易殺,氣絕而不續者也,是以聖王重之。孟軻雲:‘殺一不辜而取天下者,仁者不爲也。’”
世祖武皇帝接三統之微,酌千年之範,乃命有司,大明刑憲。於時詔書頒新法於天下,海內同軌,人甚安之。條綱雖設,稱爲簡惠,仰昭天眷,下濟民心,道有法而無敗,德俟刑而久立。及晉圖南徙,百有二年,仰止前規,挹其流潤,江左無外,蠻陬來格。孝武時,會稽王道子傾弄朝權,其所樹之黨,貨官私獄,烈祖惛迷,不聞司敗,晉之綱紀大亂焉。
傳曰“三皇設言而民不違,五帝畫象而民知禁”,則《書》所謂“象以典刑,流宥五刑,鞭作官刑,撲作教刑”者也。然則犯黥者皁其巾,犯劓者丹其服,犯臏者墨其體,犯宮者雜其屢,大辟之罪,殊刑之極,布其衣裾而無領緣,投之於市,與衆棄之。舜命皋陶曰;“五刑有服,五服三就,五流有宅,五宅三居。”方乎前載,事既參倍。夏后氏之王天下也,則五刑之屬三千。殷因於夏,有所損益。周人以三典刑邦國,以五聽察民情,左嘉右肺,事均熔造,而五刑之屬猶有二千五百焉。乃置三刺、三宥、三赦之法:一刺曰訊羣臣,再刺曰訊羣吏,三刺曰訊萬民;一宥曰不識,再宥曰過失,三宥曰遺忘;一赦曰幼弱,再赦曰老旄,三赦曰蠢愚。《司馬法》:或起甲兵以徵不義,廢貢職則討,不朝會則誅,亂嫡庶則縶,變禮刑則放。
傳曰:“殷周之質,不勝其文。”及昭後徂徵,穆王斯耄,爰制刑辟,以詰四方,奸宄弘多,亂離斯永,則所謂“夏有亂政而作《禹刑》,商有亂政而作《湯刑》,周有亂政而作《九刑》”者也。古者大刑用甲兵,中刑用刀鋸,薄刑用鞭撲。自茲厥後,狙詐彌繁。武皇帝並以爲往憲猶疑,不可經國,乃命車騎將軍、守尚書令、魯公徵求英俊,刊律定篇云爾。漢自王莽篡位之後,舊章不存。光武中興,留心庶獄,常臨朝聽訟,躬決疑事。是時承離亂之後,法網弛縱,罪名既輕,無以懲肅。梁統乃上疏曰:臣竊見元帝初元五年,輕殊刑三十四事,哀帝建平元年盡四年,輕殊死者刑八十一事,其四十二事,手殺人皆減死罪一等,著爲常法。自是以後,人輕犯法,吏易殺人,吏民俱失,至於不羈。
臣愚以爲刑罰不苟務輕,務其中也。君人之道,仁義爲主,仁者愛人,義者理務。愛人故當爲除害,理務亦當爲去亂。是以五帝有流殛放殺之誅,三王有大辟刻肌之刑,所以爲除殘去**。故孔子稱“仁者必有勇”,又曰“理財正辭,禁人爲非曰義”。高帝受命,制約令,定法律,傳之後世,可常施行。文帝寬惠溫克,遭世康平,因時施恩,省去肉刑,除相坐之法,他皆率由舊章,天下幾致昇平。武帝值中國隆盛,財力有餘,出兵命將,**遠方,軍役數興,百姓罷弊,豪傑犯禁,奸吏弄法,故設遁匿之科,著知縱之律。宣帝聰明正直,履道握要,以御海內,臣下奉憲,不失繩墨。元帝法律,少所改更,天下稱安。孝成、孝哀,承平繼體,即位日淺,聽斷尚寡。丞相王嘉等猥以數年之間,虧除先帝**,穿令斷律,凡百餘事,或不便於政,或不厭人心。臣謹表取其尤妨政事、害善良者,傅奏如左。
伏惟陛下苞五常,履九德,推時撥亂,博施濟時,而反因循季世末節,衰微軌跡,誠非所以還初反本,據元更始也。願陛下宣詔有司,悉舉初元、建平之所穿鑿,考其輕重,察其化俗,足以知政教所處,擇其善者而從之,其
不善者而改之,定不易之典,施之無窮,天下幸甚。
事下三公、廷尉議,以爲隆刑峻法,非明王急務,不可開許。統覆上言曰:“有司猥以臣所上不可施行。今臣所言,非曰嚴刑。竊謂高帝以後,至於宣帝,其所施行,考合經傳,此方今事,非隆刑峻法。不勝至願,願得召見,若對尚書近臣,口陳其意。”帝令尚書問狀,統又對,極言政刑宜改。議竟不從。及明帝即位,常臨聽訟觀錄洛陽諸獄。帝性既明察,能得下奸,故尚書奏決罰近於苛碎。至章帝時,尚書陳寵上疏曰:“先王之政,賞不僣,刑不濫,與其不得已,寧僣不濫。故唐堯著典曰‘流宥五刑,眚災肆赦’。帝舜命皋陶以‘五宅三居,惟明克允’。文王重《易》六爻,而列叢棘之聽;周公作《立政》,戒成王勿誤乎庶獄。陛下即位,率由此義,而有司執事,未悉奉承。斷獄者急於榜格酷烈之痛,執憲者繁於詐欺放濫之文,違本離實,棰楚爲奸,或因公行私,以逞威福。夫爲政也,猶張琴瑟,大弦急者小弦絕,故子貢非臧孫之猛法,而美鄭僑之仁政。方今聖德充塞,假於上下,宜因此時,隆先聖之務,盪滌煩苛,輕薄棰楚,以濟羣生,廣至德也。”帝納寵言,決罪行刑,務於寬厚。其後遂詔有司,禁絕鑽鑚諸酷痛舊制,解祅惡之禁,除文致之請,讞五十餘事,定著於令。是後獄法和平。
永元六年,寵又代郭躬爲廷尉,覆校律令,刑法溢於《甫刑》者,奏除之,曰:“臣聞禮經三百,威儀三千,故《甫刑》大辟二百,五刑之屬三千。禮之所去,刑之所取,失禮即入刑,相爲表裏者也。今律令,犯罪應死刑者六百一十,耐罪千六百九十八,贖罪以下二千六百八十一,溢於《甫刑》千九百八十九,其四百一十大辟,千五百耐罪,七十九贖罪。《春秋保乾圖》曰:‘王者三百年一蠲法。’漢興以來,三百二年,憲令稍增,科條無限。又律有三家,說各駁異。刑法繁多,宜令三公、廷尉集平律令,應經合義可施行者,大辟二百,耐罪、贖罪二千八百,合爲三千,與禮相應。其餘千九百八十九事,悉可詳除。使百姓改易視聽,以成大化,致刑措之美,傳之無窮。”未及施行,會寵抵罪,遂寢。寵子忠。忠後復爲尚書,略依寵意,奏上三十三條,爲《決事比》,以省請讞之弊。又上除蠶室刑,解贓吏三世禁錮,狂易殺人得減重論,母子兄弟相代死聽赦所代者,事皆施行。雖時有蠲革,而舊律繁蕪,未經纂集。
獻帝建安元年,應劭又刪定律令,以爲《漢議》,表奏之曰:“夫國之大事,莫尚載籍。載籍也者,決嫌疑,明是非,賞刑之宜,允執厥中,俾後之人永有鑑焉。故膠東相董仲舒老病致仕,朝廷每有政議,數遣廷尉張湯親至陋巷,問其得失,於是作《春秋折獄》二百三十二事,動以《經》對,言之詳矣。逆臣董卓,蕩覆王室,典憲焚燎,靡有孑遺,開闢以來,莫或茲酷。今大駕東邁,巡省許都,拔出險難,其命惟新。臣竊不自揆,輒撰具《律本章句》、《尚書舊事》、《廷尉板令》、《決事比例》、《司徒都目》、《五曹詔書》及《春秋折獄》,凡二百五十篇,蠲去復重,爲之節文。又集《議駁》三十篇,以類相從,凡八十二事。其見《漢書》二十五,《漢記》四,皆刪敘潤色,以全本體。其二十六,博採古今瑰瑋之士,德義可觀。其二十七,臣所創造。《左氏》雲:‘雖有姬姜,不棄憔悴;雖有絲麻,不棄菅蒯。’蓋所以代匱也。是用敢露頑才,廁於明哲之末,雖未足綱紀國體,宣洽時雍。庶幾觀察,增闡聖德。惟因萬機之餘暇,遊意省覽。”獻帝善之,於是舊事存焉。是時天下將亂,百姓有土崩之勢,刑罰不足以懲惡,於是名儒大才故遼東太守崔實、大司農鄭玄、大鴻臚陳紀之徒,鹹以爲宜復行肉刑。漢朝既不議其事,故無所用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