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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陶,字季雅,吳郡錢塘人也。弱不好弄,少而聰慧,清淡閒默,以墳典自
娛。年十三,作《鷗鳥》、《水磑》二賦,見者奇之。陶嘗謂所親曰:“聖賢備在黃卷中,舍此何求!”州郡闢,不就。吳平,召補尚書郎。張華見之,謂陸機曰:“君兄弟龍躍雲津,顧彥先鳳鳴朝陽,謂東南之寶已盡,不意復見褚生。”機曰:“公但未睹不鳴不躍者耳。”華曰:“故知延州之德不孤,川嶽之寶不匱矣。”遷九真太守,轉中尉。年五十五卒。
王沉,字彥伯,高平人也。少有俊才,出於寒素,不能隨俗沈浮,爲時豪所抑。仕郡文學掾,鬱郁不得志,乃作《釋時論》,其辭曰:東野丈人觀時以居,隱耕污腴之墟。有冰氏之子者,出自冱寒之谷,過而問塗。丈人曰:“子奚自?”曰:“自涸陰之鄉。”“奚適?”曰:“欲適煌煌之堂。”丈人曰:“入煌煌之堂者,必有赫赫之光。今子困於寒而欲求諸熱,無得熱之方。”冰子瞿然曰:“胡爲其然也?”丈人曰:“融融者
皆趣熱之士,其得爐冶之門者,惟挾炭之子。苟非斯人,不如其已。”冰子曰:“吾聞宗廟之器不要華林之木,四門之賓何必冠蓋之族。前賢有解韋索而佩朱韍舍徒擔而乘丹轂。由此言之,何恤而無祿!惟先生告我塗之速也。”
丈人曰:“嗚呼!子聞得之若是,不知時之在彼。吾將釋子。夫道有安危,時有險易,纔有所應,行有所適。英奇奮於從橫之世,賢智顯於霸王之初,當厄難則騁權譎以良圖,值製作則展儒道以暢攄,是則袞龍出於縕褐,卿相起於匹夫,故有朝賤而夕貴,先卷而後舒。當斯時也,豈計門資之高卑,論勢位之輕重乎!今則不然。上聖下明,時隆道寧,羣后逸豫,宴安守平。百辟君子,奕世相生,公門有公,卿門有卿。指禿腐骨,不簡蚩儜。多士豐於貴族,爵命不出閨庭。四門穆穆,綺襦是盈,仍叔之子,皆爲老成。賤有常辱,貴有常榮,肉食繼踵於華屋,疏飯襲跡於耨耕。談名位者以諂媚附勢,舉高譽者因資而隨形。至乃空囂者以泓噌爲雅量,瑣慧者以淺利爲槍槍,脢胎者以無檢爲弘曠,僂垢者以守意爲堅貞。嘲哮者以粗發爲高亮,韞蠢者以色厚爲篤誠,痷婪者以博納爲通濟,眂々者以難入爲凝清,拉答者有沈重之譽,嗛閃者得清剿之聲,嗆啍怯畏於謙讓,闒茸勇敢於饕諍。斯皆寒素之死病,榮達之嘉名。凡茲流也,視其用心,察其所安,責人必急,於己恆寬。德無厚而自貴,位未高而自尊,眼罔向而遠視,鼻<鼻翏><鼻乚>而刺天。忌惡君子,悅媚小人,敖蔑道素,懾籲權門。心以利傾,智以勢惛,姻黨相扇,譭譽交紛。當局迷於所受,聽採惑於所聞。京邑翼翼,羣士千億,奔集勢門,求官買職,童僕窺其車乘,閽寺相其服飾,親客陰參于靖室,疏賓徙倚於門側。時因接見,矜歷容色,心懷內荏,外詐剛直,譚道義謂之俗生,論政刑以爲鄙極。高會曲宴,惟言遷除消息,官無大小,問是誰力。今以子孤寒,懷真抱素,志陵雲霄,偶景獨步,直順常道,關津難渡,欲騁韓盧,時無狡兔,衆塗圮塞,投足何錯!”
於是冰子釋然乃悟曰:“富貴人之所欲,貧賤人之所惡。僕少長於孔顏之門,久處於清寒之路,不謂熱勢自共遮錮。敬承明誨,服我初素,彈琴詠典,以保年祚。伯成、延陵,高節可慕。丹轂滅族,呂霍哀吟,朝榮夕滅,旦飛暮沈。聃周道師,巢由德林。豐屋蔀家,《易》著明箴。人薄位尊,積罰難任,三郤屍晉,宋華咎深,投扃正幅,實獲我心。”
是時王政陵遲,官才失實,君子多退而窮處,遂終於里閭。
元康初,松滋令吳郡蔡洪字叔開,有才名,作《孤奮論》,與《釋時》意同,讀之者莫不嘆息焉。
張翰,字季鷹,吳郡吳人也。父儼,吳大鴻臚。翰有清才,善屬文,而縱任不拘,時人號爲“江東步兵。”會稽賀循赴命入洛,經吳閶門,於船中彈琴。翰初不相識,乃就循言譚,便大相欽悅。問循,知其入洛,翰曰:“吾亦有事北京。”便同載即去,而不告家人。齊王冏闢爲大司馬東曹掾。冏時執權,翰謂同郡顧榮曰:“天下紛紛,禍難未已。夫有四海之名者,求退良難。吾本山林間人,無望於時。子善以明防前,以智慮後。”榮執其手,愴然曰:“吾亦與子採南山蕨,飲三江水耳。”翰因見秋風起,乃思吳中菰菜、蓴羹、鱸魚膾,曰:“人生貴得適志,何能羈宦數千裏以要名爵乎!”遂命駕而歸。著《首丘賦》,文多不載。俄而冏敗,人皆謂之見機。然府以其輒去,除吏名。翰任心自適,不求當世。或謂之曰:“卿乃可縱適一時,獨不爲身後名邪?”答曰:“使我有身後名,不如即時一杯酒。”時人貴其曠達。性至孝,遭母憂,哀毀過禮。年五十七卒。其文筆數十篇行於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