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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寒暄過後,從眼角到下眼簾微笑了。
“你去名古屋了?”
“昨晚在靜岡住了一宿。今天在名古屋參觀遊覽,我同伊原君分手就來了。”朝倉按照同我商定好的說法撒了一個謊。
三千子在東京咖啡館工作,我們只是那裏的顧客,只因爲這個緣故,僅在半個月之內兩次來到岐阜見她,心裏總覺得不安,因此我們就給她事先去信做了說明,爲了關照一下養父母的生活,我們去名古屋修學旅行,順便到岐阜來。因此,頭天夜裏,在火車上服了安眠藥。
昨晚在火車上,真正修學旅行回來的女學生團體,有兩間學校的女生同乘一列車,我們兩人彷彿混入了女校包下的車廂裏,滿車廂淨是少女。連過道上都鋪滿了報紙,身子無法動彈。少女們有的背靠着背,有的把臉頰靠在貼鄰少女的肩上,有的把下巴頦落在膝蓋的行李上,在旅行疲勞的熟睡中,我一個人睜着眼,尋覓三千子的面影。時值妙齡的健康少女,睡眠是一種自然的化妝嗎?不經修飾的皮膚柔嫩而又白皙,頭髮顯得格外亮麗。從總體來看,和歌山的女學生與名古屋的女學生都很漂亮。不過,名古屋少女的頭髮比較豐厚。她們都比三千子大一兩歲吧。但是,比她們年紀小的三千子,卻沒有那樣孩子氣。車廂裏彷彿摞滿了她們的一張張睡臉,我從這些睡臉中尋覓形似三千子的面孔尋膩了,心情有點焦灼。良久,我緊閉上眼,任憑腦子想象。愈發湧起急不可奈的情緒。因爲非親眼看見就不能捕捉到,所以我急於尋覓。可是憑心力又做不到。在東京的一個月裏也是如此。
而今,我看到穿着破舊的布單衣的三千子坐在我的眼前,心想:這是三千子嗎?宛如患熱病般的空想頓時消失,我頗感驚訝。我終於從想入非非的興奮中,如釋重負似的平靜了下來,但卻像令人沮喪的浮世無常。最初的一眼,我彷彿只看到她臉上的缺點,無法判斷這個姑娘究竟是美還是不美。我覺得她同我在東京時腦海裏所描繪的三千子似乎沒有任何聯繫。不過,三千子好歹就在這裏。就是這張臉吧。而且還是個小孩呢,不是嗎?聯繫到要同這個小孩子結婚,不免覺得滑稽。她遠比剛纔所看到的女學生更帶孩子氣。腰身纖小,跪坐起來顯得膝部長得很不自然。我一言不發,甚至想回家。然而呼吸卻覺得輕鬆,心情平靜了下來。
她是個小孩子的這種感覺,使我想起去年看到三千子的裸體……在東京的一家小咖啡館裏,我因輕度目眩,商家方面讓我躺在置有梳妝檯的三鋪席的房間裏。三千子剛從街上的澡堂洗完澡歸來,她在我身旁化妝,用刷白粉的刷子吧嗒吧嗒地敲打梳妝檯,天真地笑個不停。不一會兒,房間忽地明亮起來,我抬眼望去,只見赤身裸體的三千子那修長的姿影亭亭玉立在貼鄰的茶室裏。她突然把浴衣脫掉扔在一旁,腰身纏繞着新的顏色。那顏色映在空氣裏。淺藍色的單衣馬上從她斜斜高舉的右胳膊上滑了下來,遮住了她的脊背。爾後在夏天傍黑時分,她出現在店裏,騎在桌子上,一邊唱歌,一邊亮電燈。那時候,我沒有想到她竟是個孩子。
(葉渭渠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