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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然,當時我絕不會斷定沒有比娜奧密更漂亮的女人。不言而喻,電車裏,帝國劇場的走廊上,銀座大街上,迎面而來的姑娘中,不少人比娜奧密長得標緻。至於娜奧密是否出落得容貌姣好,那是將來的事,一個十五歲上下的姑娘,今後的生活既充滿希望,又令人擔憂。所以,最初我只是打算先收留在身邊,照料生活,如果發現她有發展前途,再讓她接受良好的教育,娶其爲妻也未嘗不可。之所以這樣設想,一方面是出於對她的同情,另一方面也是想讓自己單調乏味的平庸生活發生一點變化。老實說,我對長期賃屋居住已經厭煩,想給這枯燥無味的生活增添一點色彩和溫情。我希望自己有一個家,哪怕是小小的住房,僱請一個女傭,讓她收拾佈置房間,養花種草,在陽光明媚的陽臺上垂掛鳥籠,準備飯菜,打掃衛生。我想,如果娜奧密能到家裏來,她既可以是女傭,又能充當小鳥的角色。
要是出於這種考慮,何不娶一個合適的妻子,正式成立家庭呢—說到底,當時我還沒有足夠的勇氣去結婚。關於這一點,有必要稍微詳細說明一下:總體上說,我的思想與常人沒什麼兩樣,不喜歡離奇古怪的想法,也從來沒做過反常出格的事情。然而不可思議的是,就是在結婚這個問題上,我的思想相當激進,頗爲時髦。對於“結婚”,一般人大都墨守成規,拘泥形式。首先是有人牽線搭橋,不動聲色地試探了解雙方的想法,接着是“相親”。如果雙方別無異議,則正式請媒人作伐,交換訂婚禮物,或者一擔、或者七擔、或者十三擔的嫁妝送到夫家,然後是新娘出嫁、回門……履行一套複雜繁瑣的規矩。我很討厭這種繁文縟節,主張結婚應該採取更簡單自由的形式。
如果當時我想結婚的話,大概有很多可供選擇的對象。雖然我來自農村,但體格健壯、品行端正,另外,自己這樣說也許覺得可笑,我的相貌風度不遜他人,在公司裏的聲譽也不錯,大概誰都樂意給我幫忙張羅這門親事。不過,說實在的,我不喜歡讓別人幫這個忙。這是沒有辦法的事。其實不論對方長得多麼漂亮,見一兩次面,不可能相互瞭解彼此的性格脾氣。“看那樣子還可以”、“模樣還不錯”,憑着一時的印象決定自己的終生伴侶,我不會幹這種蠢事。所以,讓娜奧密這樣的少女先住在家裏,看着她逐漸成長,如果稱心如意,再娶爲妻子,看來是最好的方法。我並不想娶富翁的千金小姐或富有教養的大家閨秀做老婆,有娜奧密這樣的女人就心滿意足了。
就是說,我把一個少女作爲朋友,朝夕相處,時刻關注着她的發育成長,大家輕鬆愉快地以所謂遊戲的心態共同居住在一個家裏。這不同於正式成立家庭,所以覺得別有一番情趣。換句話說,我和娜奧密玩的是一種天真的孩子過家家的遊戲,沒有“成家”那種極其繁瑣複雜的含義,只是寬鬆閒適的單純關係。這就是我的希望。實際上,現在日本的“家庭”裏,什麼衣櫃、長火盆、坐墊等東西必不可少,丈夫、妻子、女傭的分工一清二楚,還必須與左鄰右舍、親朋好友交際應酬,額外增加開銷,令本來能簡單處理的事情變得複雜,覺得棘手,這對年輕的企業職員來說,絕非愉快的好事。從這一點來說,我的設想不失爲一個好主意。
在認識娜奧密大約兩個月以後,我把這個打算告訴她。在這一段時間裏,我只要有空就去鑽石咖啡店,儘量找機會和她接近。娜奧密很喜歡看電影,在休息日我就陪她去公園裏的電影院,看完以後,順便到一家很不錯的西餐館或者蕎麥麪館喫點東西。沉默寡言的娜奧密在這種場合也很少說話,不論是高興還是覺得乏味,都面無表情,不聲不響。儘管如此,卻從未拒絕我的邀請,總是很痛快地回答“好,去也行”,有請必去,不論哪兒都跟着去。
不知道她把我看成什麼樣的人,也不知道她爲什麼這樣願意跟着我,她還只是一個孩子,不會用懷疑的眼光看待“男人”。我覺得,她大概出於一種極其單純天真的想法,認爲這個“叔叔”可以帶着自己去喜歡的地方玩,還經常請自己喫飯,也就無所顧忌地跟我在一起。而我當時則完全把她視爲一個孩子,只希望她把自己當作溫和親切的“叔叔”,在舉止神態上對她也沒有流露出別的意圖。如今回想起那一段朦朧夢幻般的歲月,彷彿生活在童話世界裏,真想重返那純潔無邪的日子。
“怎麼樣?小娜,看得見嗎?”
每當電影院滿員,我們只好站在觀衆席後面時,我總是這樣問她。
“一點兒也看不見。”娜奧密使勁伸直身子,努力從前面觀衆的腦袋之間看過去。
“這樣還是看不見,要不你坐在這根木頭上,抓着我的肩膀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