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1/7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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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個退回新娘的人叫巴亞爾多·聖羅曼,前一年八月,也就是婚禮前六個月,他第一次來到鎮上。他來時乘坐着每禮拜一班的輪船,肩上挎着鑲銀飾的背囊,腰上的皮帶扣、靴子上的金屬環和背囊的銀飾搭配得十分妥帖。他有三十歲左右,看上去卻要年輕許多,身材瘦削得像個見習鬥牛士,長着一雙金色的眼睛,膚色彷彿是用硝石慢慢烘烤出來的。他身穿小牛皮短夾克和痩腿褲,戴着同樣顏色的山羊皮手套。瑪格達萊納·奧利維跟他搭乘同一班船,一路上都忍不住盯着他看。“他像個女人,”她對我說,“可惜了,不然我真恨不得把他抹上黃油生吞下去。”她不是唯一一個這麼想的人,也不是最後一個發現巴亞爾多·聖羅曼難以被看透的人。
八月底,我母親在往學校給我寫的信中隨筆提到:“來了一個怪人。”下一封信裏又寫道:“那個怪人叫巴亞爾多·聖羅曼,所有人都覺得他很迷人,我還沒有見過他。”沒人知道他來這裏做什麼。婚禮前不久,有人曾憋不住問過他,他回答說:“我走過一個又一個村鎮,爲的是找個人結婚。”這或許是實情,但他也可以用同樣的方式給出其他答案,因爲他的口吻與其說是在回答,不如說是在掩飾。
到達小鎮的那一晚,他在電影院跟人介紹自己,說他是機車工程師,要趕在變化無常的汛期到來之前修建一段通往內地的鐵路。第二天他發了一封電報,電文是他親自敲進發報機的,他又向報務員傳授了一招,教他如何利用廢電池繼續發報。他還同樣在行地跟那幾個月正在這裏徵兵的一位軍醫聊起邊境的時疫。他喜歡參加熱鬧而漫長的聚會,善於飲酒,樂於勸架,痛恨打牌作弊。有一個禮拜天,彌撒結束之後,他向許多一流的游泳健將發出挑戰,結果只從河對岸遊個來回的工夫,他就把最優秀的對手落下划水二十次的距離。這是我母親在一封信裏告訴我的,末尾她還加上一句評語,很符合她的口氣:“他又像是在金幣裏游泳。”這正好與那個尚未證實的傳聞相符:巴亞爾多·聖羅曼無事不通,無事不精,而且擁有無限財富。
在十月份的一封信裏,我母親最後一次稱讚了這個人。“所有人都喜歡他,”她告訴我,“因爲他爲人正直,心地善良,上個禮拜天他跪着領了聖餐,還用拉丁文幫着做了彌撒。”那時候是不允許站着領聖餐的,做彌撒也只能用拉丁文,可我母親每逢想把事情說清楚時,總習慣列出這類多餘的細節。在做了這條神聖的論斷之後,她又給我來過兩封信,然而對巴亞爾多·聖羅曼隻字未提,即使他要娶安赫拉·維卡里奧的消息已經盡人皆知。直到那場不幸的婚禮過去很久之後,她才向我承認,她認識巴亞爾多的時候已經來不及更正十月份那封信的說法了,他那雙金色的眼睛讓她不寒而慄。
“他讓我想起魔鬼,”她對我說,“但你自己告訴過我,這類話不該寫到信裏。”
我認識他要比母親稍遲一些,是在聖誕節放假回鄉的時候,我覺得他並不像別人說的那麼古怪。他是個有魅力的人,但絕沒有瑪格達萊納·奧利維形容的那麼理想。他的把戲能把別人唬住,可我覺得他實際上要嚴肅得多,過分迷人的舉止也掩飾不了他內心的緊張不安。最重要的是,我感到他是個很憂鬱的人。那時候他已經跟安赫拉·維卡里奧正式訂婚了。
他們兩人是如何相識的,始終沒有人能說清楚。據巴亞爾多·聖羅曼曾寄宿的男子單身公寓的老闆娘說,九月末的一天,巴亞爾多·聖羅曼正躺在門廳裏的搖椅上睡午覺,安赫拉·維卡里奧和她母親挎着兩籃絹花穿過廣場,巴亞爾多·聖羅曼在半睡半醒間瞥見了這兩個穿着不祥黑衣的女人,在下午兩點鐘的沉寂中,她們彷彿是唯一的活物。他問那個姑娘是誰,老闆娘回話說,就是她身邊那個婦人的小女兒,名叫安赫拉·維卡里奧。巴亞爾多·聖羅曼一直注視着她們走到廣場的另一端。
“她名字起得真好。”他說。
然後,他把頭靠在搖椅背上,又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