壯年 失蹤的孩子 -3- (第1/3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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關於蒙彼利埃,我基本沒有關於這個城市風光的任何記憶,就好像我從來都沒去過一樣,但我記得那裏發生的所有一切。在賓館外面,尼諾參加研討會的宏偉大禮堂之外,如今,我看到的是一個颳風的秋季,天高雲淡。儘管如此,在我的記憶裏,出於各種各樣的原因,這個城市的名字——蒙彼利埃,對我依然是一種逃離的象徵。我當時已經出過一次國了,我和弗朗科去過巴黎,我的大膽讓自己都很振奮,但那時我感覺我的世界僅限於城區、那不勒斯,而這個世界的其他地方,我只能像郊遊一樣淺嘗輒止。外面的氛圍,讓我可以想象自己永遠不可能過上的生活。蒙彼利埃雖然遠沒有巴黎那麼激動人心,但它給我的感覺是,我的世界的界限被打破了,變得更寬廣。僅僅是身處於蒙彼利埃,就讓我親眼看到,我的城區、那不勒斯、比薩、佛羅倫薩、米蘭,甚至整個意大利,都是這個世界很小的一部分,我對這些小地方感覺不滿是正常的。跨越邊境是一件非常神奇的事兒,沉浸於別的文化裏,會發現之前以爲是定局的事情,其實是暫時的。在蒙彼利埃,我發現自己之前目光短淺,還有寫作採用的語言很侷限。那年我三十二歲,我明顯感覺到:作爲母親和妻子,我的處境很逼仄。在蒙彼利埃,在沉迷於強烈愛情的那些天裏,我第一次感覺到,我擺脫了那些年來一直束縛着我的東西,那些東西部分源於我的出身,部分是我通過學習構建起來的束縛,還有我所選擇的生活帶來的羈絆,首先是我的婚姻。在那裏,我明白了過去我的第一本書被翻譯成外語時我感到喜悅的原因,我也明白了我的書在意大利之外沒有市場的原因。相比而言,莉拉從來都沒離開過那不勒斯,她甚至對聖約翰·特杜奇奧也心懷畏懼。假如在過去,我覺得這不容置疑——就像她通常做的那些選擇,可以使她轉敗爲勝,但現在我覺得,那都是她思想侷限的表現。我當時的反應,就像一個被羞辱了的人,想用同樣的話回敬對方:“親愛的,看看我現在,你沒看走眼吧?但我卻看錯你了:你情願一輩子都待在大路邊上,看着那些經過的卡車。”
日子一天天過得飛快。研討會的組織者早就給尼諾在一家賓館裏定了一個單間,因爲我很晚才決定陪他來,沒辦法換成一間擁有大牀的房間,因此我們倆住在兩個房間。但每天晚上我洗了澡,打扮好自己,臉紅心跳地來到他的房間。我們一起睡覺,我們緊緊擁抱在一起,就好像害怕在睡夢中會被什麼東西分開。早上,我們讓人把早餐送到牀前,享受着在電影裏看到的奢華生活,我們一直都在歡笑,我們在一起很幸福。白天,我陪他去召開研討會的大廳,那些發言的人總是用一種有些厭煩的語氣,念着一頁又一頁的稿子,但和他在一起讓我很振奮,我坐在他身邊,儘量不打擾他。尼諾很專心地聽着那些發言,做筆記,時不時會在我耳邊說一些風趣話,還有甜言蜜語。我們和來自全世界各地的學者在一起喫午飯和晚飯,異國的名字,還有各種外語在耳邊此起彼伏。當然了,那些最有名望的學者會單獨坐一桌,我們和一些年輕學者坐在一起。無論是在開研討會時,還是在餐廳裏,尼諾的活躍讓我很喫驚,他和當學生的時期是多麼不同啊!他和大約十年前,在米蘭的書店裏捍衛我的那個年輕男人也不一樣了。他不再採用那種挑釁的語氣,他很自如地跨越了學術界的等級界限,他用一種帶着一絲嚴肅,同時又很客氣的語氣和別人聊天。他有時候用英語(說得極好),有時候用法語(說得不錯)和別人說話,非常瀟灑地展示着他對於數字和效率的熱愛。在短短几個小時裏,他贏得了所有人的好感,他們都拉着他說話。大家都很喜歡他,這讓我感到很驕傲。
後來,在他發言的前一天晚上,他忽然沒那麼愉快了。他變得很失禮,很難相處,我覺得他太緊張了。他說他準備的稿子很糟糕,好幾次都強調,寫作對於他來說,不像對我而言那麼容易。他還發火說,他沒有足夠的時間準備。我想,這是因爲我們複雜的處境讓他分心了嗎?我覺得很愧疚,我試着擁抱他,親吻他,讓他把稿子念給我聽。他對我念了那幾頁紙,像一個充滿憂慮的小學生,他讓我變得心軟。我覺得,他的稿子並不比我在報告廳聽的那些發言有趣,但我說了很多讚揚他的話,讓他平靜下來了。第二天早上,他用一種佯裝的激情唸了稿子,大家都爲他鼓了掌。晚上,有一個美國知名學者,邀請尼諾和他坐在一起,雖然我被拋下,但我並不難過。尼諾在我跟前時,我從不和其他人說話,他不在我身邊,我不得不用費勁的法語,和一對來自巴黎的男女聊天。我很快發現,他們的處境和我們差不多。兩個人都覺得,家庭讓人很壓抑,他們都忍痛離開了自己的配偶和孩子,現在兩人都看起來很幸福。那個男的叫奧古斯汀,大約五十多歲,臉紅撲撲的,金色的大鬍子,他天藍色的眼睛炯炯有神。女的叫科隆布,和我年齡差不多,三十歲出頭,她的頭髮是黑色的、很短,臉很小,眼睛和嘴脣的妝容很精緻,非常優雅。科隆布有一個七歲的兒子,我一直和她聊天兒。
“再過幾個月,”我說,“我大女兒就七歲了,她已經上小學二年級了,學習非常好。”
“我兒子也很聰明,想象力很豐富。”
“你們分開,他有什麼反應?”
“沒什麼問題。”
“他一點兒也不痛苦嗎?”
“孩子和大人不一樣,大人思想很僵死,但孩子彈性很大,適應能力很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