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雷厄姆·格林提示您:看後求收藏(貓撲小說www.mpzw.tw),接着再看更方便。
他轉身離去後,我想起他望着我的眼神,居然有種憐憫的情緒,就好像是在望着一個他負責逮捕的、即將被判處無期徒刑的犯人。
2
我早已受到懲罰了。彷彿派爾離開我的寓所時,就已經對我宣判,判我在接下來的數週內一直心神不寧。每次我回家時,都提心吊膽,生怕災禍降臨。有時鳳不在家裏,我便無心工作,直到她回來,因爲我總在擔心她是否會就此失蹤。我問她去哪裏了(竭力不讓我的語氣裏顯出焦慮或懷疑的情緒),有時她會回答說去逛市場或商店,並且拿出證據(甚至她所準備的這些證據,在那段時期看來,似乎也是不太自然的),有時她是去了電影院,有電影票根可以作證,有時則是去了她姐姐那裏——我覺得她去那裏是爲了跟派爾見面。那些日子裏,我很野蠻地跟她做愛,彷彿她是我所憎恨的仇人,但其實我憎恨的是我們的未來。寂寞躺在我的牀上,我每天晚上擁它入眠。她並沒有什麼變化,依舊爲我做飯,爲我燒鴉片,溫柔而甜蜜地躺在我身邊,供我尋歡取樂(其實已不再是樂事)。就像早些時候我要她的心那樣,現在我要知曉她的想法,但她的想法卻都藏在一種我不會講的語言裏。我不想逼問她。我也不想讓她撒謊(只要謊話沒有公開講出來,我就可以裝作我們還跟以前都一樣),但忽然間,我不安的情緒會替我發問道:“你上次看到派爾是什麼時候?”
她遲疑了一下——亦或者她真的是在回想?“是他來這裏那次。”她回答說。
我開始——差不多是不自覺地——詆譭一切美國事物。我的談話裏盡是美國文學有多麼貧瘠,美國政治出了多少醜聞,美國兒童是多麼缺乏教養。那種感覺就好像鳳是被一個國家奪走的,而不是一個人。美國做的事情沒有一件是對的。談到美國這個話題,我的觀點日漸遭人厭煩,連我的那些本來對美國十分反感的法國朋友也都聽厭了。這就好比是我已經被人出賣了,但是一個人是不會被自己的敵人所出賣的。
就在那個時候,自行車炸彈事件發生了。我從帝國酒吧回來,發現家裏沒人(她是在電影院,還是去她姐姐那裏了?)。我發現房門下面塞着一張紙條。是多明戈斯的留言。他先是爲自己生病而道歉,然後讓我在第二天早上十點半左右,抵達沙內大道拐角處那間大商店的門口。他說是周先生託他寫信告訴我,但我猜想,事實上,大概是韓先生想請我到那裏去。
整個事件,最終值得一寫的內容不過是一小段,不過卻很有趣。它跟北方那場悲哀而慘烈的戰爭沒什麼關係,跟發豔那條塞滿死去多日的灰色屍體的運河,跟迫擊炮的持續轟擊,跟汽油彈的炫目白光都沒有關係。我在一個販賣鮮花的攤位那裏等了大概一刻鐘,有一輛載滿警察的大卡車從卡提拿街的安全總部開來,驟然停下,剎車器與橡皮車胎一陣吱嘎亂叫。那些警察迅速下車,跑去商店,彷彿他們是來鎮壓暴徒的,但這裏並沒有暴徒——只有一列圍成柵欄的自行車。西貢的每一座大樓都被自行車包圍着——西方任何一座大學城裏都不會有這麼多騎自行車的人。我還沒來得及調好照相機,這場令人費解的行動就已經結束了。警察們衝進那一堆自行車裏,將其中的三輛高舉過頭,抬到大街上,扔進那個裝飾噴泉裏。還沒等我攔下一名警察詢問情況,他們便全都回到卡車上,在勃納爾大道上快速駛離。
“自行車戰役。”一個聲音說道。原來是韓先生。
“到底是怎麼回事?”我問,“是一場演習嗎?目的是什麼呢?”
“再等等看。”韓先生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