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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果,我在病床上躺了一个星期,吃了一星期流质,吐了好几次,魇住了好几次。听说那时间里父亲真的担心起来,担心我的意识因严重休克和高烧而永远无法恢复,事实上我也处于即使那样也无足为奇的非常状态。但肉体上我好歹恢复过来了,几星期过后,我回到往日的生活当中,正常吃饭,也能上学了。当然并不是说一切都已恢复原状。
“K的遗体最后也未能找到,同时被卷走的狗的尸体也无处可寻。在那一带海里淹死的人,大多被海潮冲往东面一个小海湾,没几天便被打上岸来,唯独K的尸体不知去向。大概当时台风中的海浪实在太大了,一直冲到海湾里边,无法接近海岸。有可能深深沉入海底,葬身鱼腹。K遗体的搜索由于得到附近渔民的协助,持续了相当一段时间,但后来还是不了了之。关键的遗体没有找见,葬礼直到最后也没举行。自那以来K的父母几乎神经错乱了,天天漫无目的地在海边转来转去,不然就闷在家里念经。
“尽管遭受了那么大的打击,但K的父母一次也没有为正刮台风时我把K领去海岸的事埋怨过我,因为他们完全晓得那以前我是把K当作亲弟弟来疼爱和关怀的。我的父母在我面前也不提及那件事。可我心里明白:如果努力,我是有可能救出K的,有可能跑到K那里拉起他逃往浪打不到的地点。在时间上或许十分勉强,但依我记忆中的时间来算,那一点儿余地我想恐怕还是有的。然而——前面我也说了——我在惊心动魄的恐怖面前竟扔下K只管独自逃命。K的父母不责怪我,任何人都像害怕捅破脓包一样避而不谈,而这反而让我痛苦。很长时间里我都无法从那种精神打击中振作起来,我一不上学二不好好吃饭,每天只是躺着定定地注视天花板。
“K那张横在浪尖上朝我冷笑的脸,我无论如何也无法忘记。他那只仿佛引诱我似地朝我伸出的手、那一根根手指,我都无法从脑海里消除。刚一入睡,那张脸那只手便迫不及待地闯入我的梦境。梦中,K从浪尖中轻盈地一跃而出,一把抓住我的手腕,顺势把我拖进浪中。
“那以来我还常做这样的梦——梦中我在海里游泳,晴空万里的夏日午后,悠然自得地在海湾里蛙泳。太阳热辣辣地照着我的脊背,水舒坦坦地包拢我的肢体。不料那时有谁在水里抓住我的右脚,脚腕感觉出那只冰冷的手。手十分有力,没办法挣脱,我就那样被拖入水中。在水中我看见了K的脸。K与当时一样,脸上浮现出几乎把整张脸撕裂开来的大幅度的笑,目不转睛地盯着我。我恨不得大声喊叫,却喊不出,唯有呛水而已。水灌满了我的肺腑。
“我一声大叫,一身冷汗,气喘吁吁地从黑暗中醒来。”
“那年年底,我向父母提出,自己想争分夺秒离开此镇搬去别的地方。我说自己无法在眼睁睁看着K被浪头卷走的海岸继续生活下去,‘况且你们也知道,我每晚每夜做噩梦,想多少远离这里一些,否则说不定会发疯的。’听我这么说,父亲为我办了转学手续。一月,我迁到长野县,开始上当地的小学。小诸附近有父亲的老家,我得以住在那里。我在那里升入初中,又上了高中,放假也不回家,只有父母不时前来看我。
“现在我也在长野生活。从长野市一所理工科大学毕业出来,进入当地一家精密机械公司工作,直到现在。我作为极为普通平常的人工作着生活着。诸位也看到了,没有什么与众不同之处。与人交往绝对算不上擅长,但喜欢登山,由于这个关系也有几个要好的朋友。离开那个镇子以后,噩梦做得不像以前那么频繁了。倒不是说它已退出我的生活,有时会像收款员敲门一样找到我头上,快要忘掉时肯定找来。梦总是一模一样,细节都毫无二致。每次我都大叫着睁眼醒来,汗出得被褥湿漉漉的。
“没有结婚恐怕也是因为这个。我不愿意半夜两三点大叫把身旁的人吵醒。这以前也有几个自己喜欢的女性,但跟谁都没一起度过一晚。恐怖已经沁入我的骨髓,根本不可能同别人分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