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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她和别的男人上床。为什么呢?妻活着时一咬牙问明白就好了,他时常这样想。实际上也曾话到嘴边差点儿出口:你到底在他们身上寻求什么?我到底有什么做得不够?那是妻去世前几个月的事。可是,面对身受剧痛折磨与死抗争的妻,他到底没办法说出口。这样,她在什么也没解释的情况下,从家福所住的世界消失了。未提出的疑问,未给予的回答。他一边在火葬场拾妻的遗骨,一边在无言中深深思索,甚至有谁在耳边对他说什么都没听见。
想像妻被别的男人抱在怀中的情景,对于家福当然很不好受。不可能好受。一闭上眼睛,形形色色的具体影像就在脑海中忽而涌现忽而消失。他不愿意想像那东西,却又不能不想。想像如锋利的尖刀缓慢而无情地把他切碎。有时他甚至心想,倘若一无所知该有多好!但他的基本想法和人生姿态是:无论在任何情况下,知都胜于无知。不管带来多么剧烈的痛苦,都必须知道那个。人只有通过知道才能坚强起来。
然而,比想像更痛苦的,是在得知妻所怀有的秘密的同时还要照常生活以免对方察觉自己已然知晓。一边撕肝裂肺任凭里面流淌看不见的血,一边总是面带平和的微笑;若无其事地处理日常杂务,泰然自若地说话交谈,在床上抱妻求欢——这在作为血肉之躯的普通人怕是做不到的。但家福是职业演员。离开活生生的自己完成表演是他的生意。他演得极卖力气。一种面对空场的表演。
不过,只要除了这点——除了妻时而偷偷和别的男人上床这一事实——两人的婚姻生活大体是心满意足风平浪静的。工作方面双方一帆风顺,经济上也够稳定。在近二十年的婚姻生活当中,两人做爱次数无可胜数。至少以家福的观点看,那是别无缺憾的。妻患子宫癌转眼去世之后,他碰上了几个女性,随波逐流地和她们同床共衾。但他没能从中发现同妻交欢时感到的那种浑融无间的快慰。发现的只是仿佛将以前经历过的东西重新描摩一遍的温吞吞的既视感。
他所属的事务所需要酬金支付正式文件,遂请渡利写了住址、原籍、出生年月日和驾驶证号码。她住在北区赤羽一座出租楼,原籍为北海道**郡上十二瀑镇,刚满二十四岁。至于上十二瀑位于北海道哪边,镇有多大,那里住着怎样的男女,家福全然揣度不出。不过,二十四岁这点让他心有所觉。
家福有个只活了三天的孩子。女孩儿,第三天深夜在医院保温室死了。心脏毫无征兆地突然停止跳动。天亮时,婴儿已经死亡。医院方面解释说,心脏瓣膜先天有问题。但这种事他和妻无从确认。再说,就算弄明白真正的死因,孩子也不可能起死回生。幸也罢不幸也罢,名字还没确定。假如那孩子活着,正好二十四岁。在无名孩子的生日那天,家福总是一个人合掌悼念,想孩子如果活着应到的年龄。
那么突如其来地失去孩子,两人当然深受伤害。其中出现的空白又重,又暗。振作起来需很长时间。两人闷在家里,几乎在无声中送走了大部分时间。因为一开口就可能说出烦心话来。妻开始常喝葡萄酒。他有好长一段时间异常热衷于练书法。在雪白的纸上黑乎乎挥笔写出各种各样的汉字,他觉得仿佛隐约看见自己心的结构。
由于相互扶助,两人得以一点点克服伤痛,度过了那一危险时期。他们开始比以前更多地将精力集中在各自的工作,近乎贪婪地进入分配给自己的角色。“对不起,再不想要孩子了!”她说。他表示同意:明白了,就再不要孩子好了,你想怎样就怎样好了。
回想起来,妻同别的男人有性关系,是在那以后。或许孩子的失去激起了她身上的那种欲望。但这终究不过是他的猜测,无非或许而已。
“有一点问问可以么?”渡利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