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旧有平衡 (第7/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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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国、帝国以及专员们主导的那些项目来了又去了。野心与动乱的遗迹散落于田野之间,它们中那么多遭到了毁弃,那么多还尚未完工就已改朝换代。印度告诉人们“有为”是虚妄的,游客们可能会为这些遗迹以及如今所有妨碍着专员们大展宏图的事物而感到惊骇。
但对那些持苦难哲学观的人而言,印度又提供了一种耐久的安然,其平衡,即《桑帕斯先生》的主人公所认识到的世界完美均衡的观念,是“由神来安排的”。只有印度以其伟大的过去,以其文明和哲学,以其近乎神圣的贫穷提供了这一真实。印度就是真实本身。于是对印度人来说,印度可以与世界其他部分相分离。世界可以分为印度和非印度。而正因为它表面所有可怕的现象,印度可以被毫不狡诈、毫不残酷地称为完美。不但乞丐这么说,王公也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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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想这位大公,他在国家的另一端,与拉贾斯坦的城堡相距遥远。另一种景色,另一类植被,只有雨还继续下着。印度的王公们(其数量和种类之多,很大程度上反映了莫卧儿王朝崩溃后这个国家的混乱)在英治时代失去了实权。经过几代闲散的受束缚状态,他们只能在气派上显得与众不同。这是种虚假而黯淡的荣光:一九四七年印度独立,他们失去了领地;一九七一年,甘地夫人在没有遇到多少公众反对的情况下废除了他们的私人用度和头衔。而这位王公的权力仍在继续,他已成为一个活跃的企业家。但在他和服侍他的那些人看来,他仍然是一位大公。而他为头衔被废所感到的悲哀,以及他对尊贵地位的坚持也许更为重要,因为他曾经的领地确实非常小,这块占地几百平方英里的封邑是在三个世纪之前封赏给其祖先、一位走运的士兵的。
这位大公穿着带排扣的印度紧身上衣坐在晚宴的餐桌前,颇有些贵族的神气,餐桌中间用扎着玫瑰花束的雪纺绸装饰,几分钟前,我看出他是带醉意来参加我们这个禁酒的晚宴的。他主动发言说,他正“带着兴趣观察”印度民主制度的危机。印度需要印度式的政府,印度不是一个国家,而是几百个小国家。我觉得他是想逐步建立自己的独裁统治。不过他近乎自言自语的谈话更加狂放。
“是什么让一个国家团结?不是经济。是爱。爱和感情。这是我们印度的方式……你可以给我的狗喂食,但它不会服从你,它服从于我。这里面哪儿有经济?这是爱和感情……一九四七年之前,我统治这块领地二十八年,掌握生死大权。我能吊死一个人,而没人能动我一根毫毛……现在他们剥夺了我的荣耀和特权。我什么都不是。我和所有人都一样了……生死大权。但我仍然可以出去走动。没人会像射杀肯尼迪那样杀我。这不是经济。这是我们的爱和感情……你说的残酷在哪儿?我告诉你,我们在印度很幸福……谁在谈爱国?没必要爱国。把一切都拿走吧。荣誉,头衔,所有的战利品。我不是一个爱国者,但我是一个印度人。出去跟那些人聊聊。他们是穷,但他们不是没人性,像你所说的那样……你的人少来管我们。你少来跟我们说我们是蠢人。我们是文明的。你来的那个地方人们活得幸福吗?他们在英国幸福吗?”
我不由得肝火上升。我说:“他们在英国很幸福。”他停下来笑了。他说得非常认真。尽管有点做作,但他相信他所说的一切。
他的封邑,或者说他曾经的封邑,颇为潦倒。只有宫殿(像套带花园的乡间别墅)和佃农。他所投资的开发项目尚未起效。在一个下雨的早晨,我看见几个小童工用手归拢碎石,把它们拨到积水的小路上。花生是这里唯一的蛋白质来源,但佃农更愿意把他们的作物卖掉。他们的孩子发育不良,心智也不健全,那里已经有学校可上了,他们却未受教育,成为了当农奴的材料。
(但是不久之后,科学给了我另一种说法。以下摘自《印度快报》:“新德里,十一月二日……昨天卡马拉·拉奥医生在印度医学研究协会发表‘帕瓦德翰医生奖’获奖致辞时说,营养不良的儿童体内特定的荷尔蒙变化可以令他们保持正常的身体机能……只有体内过剩的和非本质性的部分才会受到营养不良的影响。那些营养不良的儿童尽管身材矮小,但如同‘平装书’一样,既保持了原著的所有内容,又去除了精装本的非本质性部分。”)
这位大公曾到印度之外游历。他可以把他在外面看到的和他在自己封邑里能看到的作一番比较。但他没有看到这种对比的问题。印度之外的世界要以它们自己的标准来评判,而印度是不能被评判的。印度只能以印度的方式被体验。当那位大公谈到他的子民的幸福时,他并非做出了挑衅或是倒退的姿态。作为一个企业家,几乎可以说是实业家,他视自己为一个恩主。他谈论爱和感情时并非有意夸大,他需要爱,就像需要受到崇敬。他对他子民的情感是真实的,他对这片土地的情感则更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