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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来这里时,免色领她大致看了家中情形。当时的事清楚记得。房子的结构大体装在脑袋里。她首先去了占一楼大半的大客厅。从那里可以上到宽大的阳台。阳台带有大大的玻璃拉门。拉不拉开这玻璃门呢?她犹豫了一阵子。免色离开时说不定按下报警装置开关。果真如此,拉开玻璃门那一瞬间铃就会响起。保安公司的报警灯随之闪烁,公司首先往这里打电话确认情况。届时就必须把密码告诉对方。真理惠手拎黑色乐福鞋犹豫不决。
不过免色未必按下报警装置开关——真理惠得出这样的结论。既然车库里面的门没锁,那么不至于想出远门,不外乎去附近购物了。真理惠一咬牙拉下玻璃门的保险锁,从里面打开。姑且等候片刻。铃没响,保安公司的电话也没打来。她如释重负(万一保安公司的人开车赶来,那可就不是开句玩笑能了结的),走上阳台。把鞋放在地上,取出套在塑料罩子里的大型双筒望远镜。双筒望远镜在她手里过大,于是把阳台栏杆当作台架试了试,但不如意。四下环顾,发现仿佛双筒望远镜专用架样的东西靠墙立着。类似照相机三脚架,颜色是和双筒望远镜同样的模模糊糊的橄榄绿,可以把双筒望远镜用螺丝固定在那上面。她把双筒望远镜固定在那个专用架上,坐在旁边金属矮凳上,从那里往双筒望远镜里窥看,于是得以轻松确保视野。从对面看不见这边的人影。想必免色总是这样观望山谷对面。
她家内部的情形清晰得令人吃惊。通过镜头看去,视野中的所有光景都比实况更加鲜明、更加逼真地赫然浮现出来。双筒望远镜想必具备使之成为可能的特殊光学功能。面对山谷的几个房间因为没拉窗帘,包括细部在内,看上去一切都那般真切。甚至茶几上放的花瓶和杂志都了然在目。现在姑母应该在家。但哪里也没有她的身影。
从隔着较远距离的地方细看自家内部,感觉很有些不可思议。心情简直就像自己已经死了过去(缘由不清楚,回过神时,不觉之间成了死者中的一员),从那个世界观望自己曾经住过的房子。尽管那是长期属于自己的场所,但已没有自己的住处。本来是再熟悉不过的亲密场所,却已失去重返那里的可能性——便是这样一种奇妙的乖离感。
接下去她看自己的房间。房间窗口面对这边,但拉着窗帘,拉得严严实实。看惯了的带花纹的橙色窗帘。橙色已经晒得褪了不少。窗帘里面看不见。但若到了晚上打开灯,里面的人影或许看得影影绰绰。而究竟能看到什么程度,晚间不实际来这里用双筒望远镜看看是不晓得的。真理惠缓缓旋转双筒望远镜。姑母应该在家中哪个地方,然而哪里也找不见她。可能在里面的厨房准备晚饭。或者在自己房间休息也不一定。总之家中那一部分从这边看不见。
我想马上返回那个家。这样的心情在她身上一发不可遏止。她想返回那里坐在早已坐惯了的餐厅椅子上,用平时用的茶杯喝热红茶,想呆呆看着姑母站在厨房里做饭的情景——如果可能,那该是多么美妙啊!她这样想道。自己居然有一天怀念那个家,迄今为止哪怕作为一闪之念都不曾有过。她一向认为自己的家空空荡荡、丑陋不堪。在那样的家里生活简直忍无可忍。恨不得马上长大离开家,一个人住在适合自己口味的居室里。不料此时此刻从隔一道山谷的对面通过双筒望远镜鲜明的镜头观望自家内部,想回那个家的愿望竟是这般迫不及待。不管怎么说那都是我的场所 ,是保护我的场所。
这时,类似嗡嗡轻叫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她把眼睛从双筒望远镜离开。随即看见什么黑东西在空中飞舞。蜂!长形大蜂,大概是金环胡蜂。把她母亲蜇死的攻击性野蜂,有非常锐利的针。真理吓得慌忙跑进房间,紧紧关上玻璃门,锁上。金环胡蜂往下也像是要牵制她似的在玻璃门外盘旋了一阵子,甚至撞了几次玻璃。后来勉强作罢飞去了哪里。真理惠终于放下心来。呼吸仍然急促,胸口怦怦直跳。金环胡蜂是她在这个世界上最怕的东西之一。金环胡蜂是何等可怕,她从父亲那里听了好多次,图鉴上也确认好多次它的形体。不知不觉之间她也开始怀有一种恐惧——说不定自己和母亲同样迟早被金环胡蜂蜇死。自己有可能从母亲身上承袭了同样对蜂毒过敏的体质。即使迟早总有一死,那也应该是很久很久以后的事才对。拥有丰满的乳房和坚挺的乳头是怎么一回事——哪怕一次也好,她想体味那种心情。而若在那之前给蜂蜇死,无论如何也太惨了。
看来暂且不要到外面去为好,真理惠心想。凶狠的野蜂肯定还在这周围盘旋。而且好像已经把她锁定为个人目标。于是她放弃外出念头,决定更仔细地把房子里面查看一遍。
她首先在大客厅里看了一圈。这个房间同上次看时差不多毫无二致。大大的施坦威大钢琴。钢琴上面摆着几本乐谱。巴赫的创意曲、莫扎特的奏鸣曲、肖邦的小品之类。技法上好像不是多有难度的乐曲。不过能弹到这个程度还是相当了得的。这点事儿真理惠也晓得。以前她也学过钢琴(长进不很大。因为比之钢琴更为绘画所吸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