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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景觀就是讓人們看的東西。”納塔納埃爾說着,重新邁開了腳步。
“這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擦皮鞋的說,“說老實話,要只是爲了看看,我不喜歡樹。”他回頭望了望又說了句:“這些樹總得派上點兒別的什麼用場纔好。”
他們走到街角,一起過了街,忽然誰都不說話了,彷彿小夥子最後那幾句話一下子把話題都說盡了。納塔納埃爾進了商店,買了一小盒口香糖(這是他在零食罐裏一眼看到的東西),又走回店門口,擦皮鞋的正在那兒等着他。他給了那人兩枚硬幣;又把小盒子也給了他,差點兒又想問他喜不喜歡口香糖,可那小夥子立刻轉過身去,連聲謝謝都沒說便離去了。
他又站在了十字路口,站在剛纔那個四面來風的地方,他又整了整領帶結。這會兒領帶老實多了。這只是一條普普通通的灰領帶,和任何一個普普通通的、不知道自己要幹什麼的人脖子上系的領帶沒什麼兩樣。不過——雖說那領帶已經沒有了鮮活動物的靈性——主意是早就拿定了的。現在他覺得很舒服。衣服雖說還有點兒彆扭,可皮鞋乾乾淨淨。只需要再花一點兒氣力(如果可以的話,閉着眼睛都行),不是順着這條街道,而是朝着大街的方向,再走過半個街區就行。他要進的那家是人行道邊的第六家。他知道,因爲他數過大門,其實只要找唯一一家還亮着燈的房子就行了。他以前從來沒有走過這條街道,倒不是因爲它離家太遠,而是因爲他只走一條路。他一生中天天走的只有一條路,從家到辦公室的那條。在這個夜晚之前,他從未感到有出門的需要。天挺熱的。在吸夠了樹木的氣息之後,他渴望呼吸一下街道上溫暖的、生機勃勃的空氣。他一直在毫無目標地行走。他也不知道自己這樣走了多久。而正當他打算往回走的時候,他看見了一間並不寬敞的小客廳,裏面放了許許多多新奇的裝飾品。一個女人孤零零地坐在那客廳一角的沙發上。她神情專注,就像在等待某個隨時會到來的人。她神情憂傷,彷彿自她成人之初,興許她等待的人還沒出世的時候,她就一直在等待這個時刻。她長得並不漂亮(納塔納埃爾回憶着,這時他還站在街角,拿不定主意),至少第一眼看上去不具備一般人所說的漂亮女人的外貌。可她就坐在那裏,背對着光,只爲了一件事,等待。納塔納埃爾一看見她就想,如果說這種沒完沒了的等待總算到了頭的話,唯一的可能便是這女人一直等的就是他。她在等一個此前從未相識的獨一無二的男人。
就這樣,納塔納埃爾就這樣正好站在先前四面來風的虛空,拿不定主意。那女人和他之間還有半條街的距離。因爲拿不定主意,他覺得心中有愧。愧的是隔着六座房子有個女人正等着他,而他作爲一個男人,卻站在街角,如此沒有主意。一開始,他沒辦法解釋自己爲什麼會深陷這種矛盾的情感,也無法解釋心中的不安。可現在(想了一想)他覺得,在能做點兒什麼,即使僅僅是再把領帶結整理一下的時候,如果什麼都不去做,他將活在後悔中,難以面對自己的餘生。思想還沒來得及做出決定,他便發覺自己的腳步已經不由自主,一步一步地順着那條大街走去,大街上,樹木低垂,空氣清新。
在這最後一刻,當他重新恢復了方向感的時候,他本可以反悔的,本可以揚長而去。可是那女人在那裏,跟他先前看到的一樣,坐在角落裏,裙子捲到了腿上。他從窗前經過時,她還是那樣若有所思;她的神情沒有任何變化,目光也還是那樣,盯着上方的某個點。她心不在焉地揪着沙發上的小顆粒,好像這樣能測算出她等候的時間似的。納塔納埃爾走向大門。他站在門口,還是沒拿定主意。直到他一分鐘前的堅定決心失去平衡,開始搖擺不定的時候,他才咬緊嘴脣,走了進去。
那女人這纔像是從夢裏醒來,略略伸直了身體,又輕輕搖了搖頭,看着這個一言不發地站在她面前、實實在在的、一副自來熟模樣的男人。女人看着納塔納埃爾的時候,他只覺得自己要走運了。女人問他幹什麼的時候,那聲音頗不尋常,納塔納埃爾又整了整領帶結,感覺它實實在在的,手指頭就像已經摸到了好運氣的邊緣。
“您想幹什麼?”女人又問了一遍。
“我—想—和—您—結—婚。”納塔納埃爾這樣說道。他聽見自己說出這句話的時候,也許連他自己都不明白爲什麼要說這句話。他只知道一點,那就是此時坐在沙發上的是個女人,而自己是個沒有方位、沒有方向的男人,孤零零地站在一間陌生的客廳中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