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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完那篇文章,我出了一身冷汗,感覺自己要暈過去了。我的書在文章裏只是引子,他要說的是在最近這十年,在社會、文化和生產的各個領域,從工廠到辦公室,還有大學、出版社、電影界,這一代年輕人全都缺乏價值,是被慣壞的一代,整個世界都禮壞樂崩。他時不時會引用我小說中一些句子,用雙引號標出來,就是爲了展示:我代表了這一代人,我是個糟糕教育的典型產物。在文章最後,他把我定義爲,一個通過平庸的淫穢描寫來掩蓋自己缺乏天分的小姑娘。
我哭了起來。自從那本書出版之後,那是我看到的最無情的抨擊,不是在一份地方報紙上,而是在一份在整個意大利銷售的報紙上。最讓我難以忍受的是,我那張微笑的面孔,出現在這樣一篇毫不留情的文章中。我是走路回家的,在回家前,我把報紙扔掉了,我很害怕我母親讀到那篇評論,然後會利用它來攻擊我。我想象她會把那篇文章剪下來,放進她的剪報集裏,每一次我得罪她的時候,她都會翻出來。
我看到桌子上只擺放着我的餐具。我父親在上班,我母親去鄰居家了,不知道去要什麼東西,我的弟弟妹妹都已經喫過飯了。我把麪條和土豆放進鍋裏之後,開始看我的那本書。我很絕望地想:這本書也許真的沒任何價值,也許他們出這本書,只是想給阿黛爾一個面子。我怎麼能寫出這麼平淡的句子,提出這麼平庸的看法?真是太拙劣了,那麼多沒用的引號。我再也不寫了!我很沮喪,喫飯也是味同嚼蠟,我邊喫邊看着自己的書。這時候埃莉莎回來了,給了我一張紙條,那是斯帕紐洛太太給她的一個電話號碼。斯帕紐洛太太對我很熱情,我讓那些着急找我的人把電話打到她那兒。那張紙條上說有我的三個電話,一個是吉娜·梅托蒂的,是負責出版社印刷的,一個是阿黛爾,最後一個是彼得羅。
斯帕紐洛太太的筆跡歪歪扭扭,看到這三個名字時,我覺得剛纔心底裏的想法變成了現實——那個眼鏡片厚厚的男人寫的那些壞話馬上傳播開來了,在一天之內就人盡皆知了。彼得羅已經看了,他的家人也看了,出版社的編輯也看了。也許尼諾也看到了,甚至我在比薩的老師也看到了。當然,這也會引起加利亞尼老師和她的幾個孩子的注意。誰知道呢,也許莉拉也看到了。我一下子哭了起來,這讓埃莉莎很害怕。
“你怎麼了?萊農?”
“我覺得不舒服。”
“我給你泡一杯洋甘菊茶?”
“好吧。”
她還沒來得及泡茶,就有人敲門了,是斯帕紐洛太太。她非常高興,有點兒氣喘吁吁,因爲她是一口氣爬上樓梯的,她說我男朋友又打電話來了,他還在電話那頭等着呢,他聲音真好聽,好聽的北方口音。我馬上跑下去接電話,一邊對她表示歉意,說打擾她了。彼得羅想安慰我,他說他母親讓他告訴我,千萬不要難過,重要的是有人談論這本書。讓斯帕紐洛太太驚異的是——她一直覺得我是一個溫和的姑娘——我對着話筒吼道:“假如人們談這本書時,說的全是壞話,你也讓我無動於衷?”他又讓我平靜一下,然後補充說:“明天在《團結報》上會有一篇文章。”我冷冰冰地掛上了電話,我說:“最好誰也不要理我。”
一整晚,我無法閉眼。早上我忍不住跑去買了一份《團結報》。在報刊亭前,我就開始翻閱,那是距離我曾經的小學幾步遠的一個報刊亭。我又一次看到了我的照片,還是《晚郵報》上刊登的那張,這一次照片不是放在文章中間,而是在文章最上面,在標題旁邊,標題是:《年輕的反叛者和老反動派——論埃萊娜·格雷科的新書》。是一個我從來沒聽說過的作者寫的,但那個人的文筆極好,他的話馬上起到了療傷的作用。他毫不吝嗇地讚美了我的小說,批判了那個戴着厚眼鏡的權威教授。我回到家裏,心裏舒服一些了,甚至心情完全變好了。我翻閱着我的書,現在又覺得書寫得很精彩,很和諧。我母親一臉譏諷地說:“你是不是中了彩票?”我把那份報紙放在了廚房的桌子上,什麼話也沒有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