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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埃利奧諾拉,還有三個孩子一起逛街,我心裏非常舒服,即使是她拿着一把刀子刺我,我估計也不會感到疼。尼諾的妻子看到我那麼興高采烈,而且對她很熱情,她對我不再有敵意。她讚美黛黛和艾爾莎,說她們太乖了,她向我坦白說,她很欣賞我。她丈夫跟她講了所有關於我的事情,我的學業,還有我後來怎麼成爲一位成功的小說家。她承認說:“我有點兒嫉妒你,不是因爲你很厲害,而是因爲你一直都認識他,而我沒有。我希望我在他小時候也能認識他,那我會知道,他十歲是什麼樣子,十四歲是什麼樣子,他變聲期之前的聲音是什麼樣子,他小時候是怎麼笑的。她說,現在幸好我有阿爾伯特,他和他爸爸一模一樣。”
我看着那個孩子,但我並沒有看出尼諾的影子,可能他以後會顯示出來吧。黛黛馬上非常自豪地說:“我像我爸爸。”艾爾莎接着說:“我更像媽媽。”這時候,我想起了西爾維亞的兒子米爾科,他倒是和尼諾一模一樣。當時在馬麗婭羅莎的家裏,我把他抱在懷裏,哄他讓他停止啼哭時,我是多麼愉悅啊!那時候的我離結婚生子還很遙遠,我當時想在那個孩子身上,得到什麼樣的感覺?我還不知道詹納羅是斯特凡諾的孩子時,我在他身上尋找什麼?現在我是黛黛和艾爾莎的母親,我在阿爾伯特的身上尋找什麼?爲什麼我那麼關注地看着他?我覺得,尼諾一定不會想到米爾科,就我所知,他對詹納羅也從來沒表現出任何興趣。這些男人被快感和高潮衝昏了頭腦,他們漫不經心,隨處播種,讓女人懷孕。他們進入女人內部,然後抽身而出,給女人留下的是他們的幽靈,像遺失的物品一樣,埋在肉裏。阿爾伯特是他想要的、有意要的孩子嗎?或者說,眼前這個年輕的母親抱在懷裏的孩子,尼諾並沒有覺得和他有什麼關係?心裏想着這些,我告訴埃利奧諾拉說,她兒子和他父親小時候一模一樣,我爲自己的這句謊言感到高興。然後,我用一種溫情柔和的語氣,跟她仔細講述了尼諾小學時的樣子,就是奧利維耶羅老師和校長組織競賽的那個階段;還有高中時期,談到了加利亞尼老師以及我們和其他朋友在伊斯基亞一起度假的事兒。我的講述在這裏就打住了,儘管她就像一個小孩一樣,不停地問我:“後來呢?”
聊着聊着,她對我越來越友好了,而且越來越信任我。我們進到一家商店裏,假如我喜歡一件衣服,試了之後沒買,我會發現在出來時,埃利奧諾拉已經買下送給我了。她也想給黛黛和艾爾莎買衣服。在餐廳喫飯時,也是她付錢。她花錢叫了一輛出租車,讓司機先把我和兩個女兒送回家,然後再送他們母子倆回賓館,她拎着很多袋子。我們告別了,我和兩個女兒一直在招手,直到汽車消失在街角。我想,她代表着那不勒斯的另一面,但距離我的體驗很遠。她花錢如流水,就好像那些錢沒有任何價值,那些錢一定不是尼諾掙的,我排除了這種可能。她父親是律師,祖父也是,她母親是一位銀行家的女兒。我想,這些資產階級的財富和索拉拉家的財富有什麼差別。我想,那些錢在變成律師的高工資,還有奢華的生活之前,經過了多少祕密的週轉。我想起了我們城區的那些男孩子,他們靠裝卸走私的貨物、在公園裏砍樹、在工地上勞動來掙口飯喫。我想到了安東尼奧、帕斯卡萊和恩佐,爲了掙口飯喫,他們從小就喫盡苦頭。那些工程師、建築師、律師、銀行家卻都是另一回事兒,他們的錢是從哪兒來的?儘管經過了千層過濾,但那些錢還是來自於黑暗的交易,同樣的骯髒,有一些甚至成了我父親的小費,成了我上學的錢。那些髒錢變成乾淨的錢,或者相反,其中的界限在哪裏?埃利奧諾拉興致勃勃,她在佛羅倫薩這一天裏出手大方,花的錢到底有多幹淨?她籤的支票,給我買的衣服,我帶回家的這些禮物,和米凱萊付給莉拉的錢有多大差別?這個下午,我和兩個女兒都在鏡子前炫耀我們收到的禮物。那些都是好東西,顏色鮮豔,讓人賞心悅目。有一件暗紅色的、四十年代風格的裙子,尤其適合我,我希望尼諾看到我穿那條裙子的樣子。
但是,薩拉託雷全家回那不勒斯去了,離開前,我們沒能再次碰面。但時間並不像我想象的那麼難熬,相反卻很愉快地過去了。尼諾會再回來的,這一點可以肯定,他會和我談論我寫的東西。爲了避免發生不必要的爭執,我給彼得羅的寫字檯上也放了一份自己的作品。我確信自己寫得不錯,我給馬麗婭羅莎打電話,用一種自信、愉悅的語氣跟她說,我把之前跟她談到的那些東西整理出來了。她讓我馬上發給她。在幾天之後,她就打電話給我了,她非常熱情地問我,她能不能把我寫的那些東西翻譯成法語,發給一個在南泰爾的朋友,這個法國朋友擁有一家小出版社。我很高興地答應了,但事情並沒有就此結束。幾個小時之後,我婆婆給我打了電話,她用一種假裝的慍怒對我說:
“現在你寫了東西會讓馬麗婭羅莎看,反倒不給我看了,這是怎麼回事?”
“我擔心你對這些東西不感興趣,我就寫了七十多頁,不是小說,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