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二 (第3/4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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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田把夫人的提包拎進瞭望車廂,夫人似乎對他交代着什麼,其間,清顯透過車窗一直盯着站臺,終於從雜沓的人羣中看到了綾倉伯爵夫人和聰子。聰子和服的領口上裹着彩虹色的披肩,迎着站臺頂棚邊緣照射下來的陽光,她那一副毫無表情的面孔,如凝固的牛奶一樣潔白。
清顯胸中躁動着悲哀和幸福的感情,他一看到聰子在她母親的陪伴下步履極爲緩慢的樣子,剎那之間,他彷彿覺得是來迎接正在向自己走來的新娘子。這場婚禮進行得如此遲緩,好似點點滴滴鬱積的疲勞,喜悅之情,擁塞心中。
伯爵夫人跨進瞭望車,將那個給她拎着提包的僕人撂在一旁,爲自己的遲到不住道歉。清顯的母親自然也很客氣地打着招呼,然而眉宇間似乎微微保留着高貴的慍色。
聰子彩虹的披肩擋住了嘴角,始終躲在母親的背影裏。她和清顯像往常一樣互致問候,接着,立即應着侯爵夫人的招呼,在緋紅的座椅上深深坐了下來。
清顯這才明白聰子遲到的理由,無疑,她想盡量縮短兩人會面的時間,哪怕一分一秒也好。想想也是,在這十一月苦藥水一般清澄的陽光下,離別之際那種淚眼相對、無語凝噎的場景是多麼漫長而難熬啊!兩位夫人交談的當兒,清顯望着埋頭枯坐的聰子,他害怕自己落在聰子身上的目光過於熱烈和專注,但心裏自然是希望深情地盯着她的。然而,清顯更加擔心的是,酷烈的秋陽灼曬在聰子的肌膚上,將會抹消脆弱的白嫩。清顯深知,眼下自己所投入的力量和交遞的感情,都要做得十分巧妙才好,但是自己的一番熱情顯得過於粗暴了。這時,他很想對着聰子低頭謝罪,這種心情是他從來沒有過的。
和服遮蓋下的聰子的身體,每個角落都是清顯所熟知的。渾身的肌肉哪兒最先羞怯得發紅,哪兒細軟而又柔曲,哪兒透露着顫動,猶如被捕獵的天鵝不住抖動着翅膀,哪兒述說着喜悅,哪兒傾訴着悲哀……所有這些他所熟悉的部位,一律散放着朦朧的微光,使他得以從和服外面窺視聰子的身體。如今,只有聰子無意中用長袖掩護的腹部一帶,那裏萌生着他所不太知曉的東西。十九歲的清顯缺乏對於孩子這一概念的想象力,只覺得那裏有個令他捉摸不透的東西,緊緊包裹於幽暗而灼熱的血肉之中。
儘管如此,惟一從自己身上通達聰子內部的東西,就盤繞在名叫“孩子”的那個部位,不久,那裏就要被殘酷地切斷,兩個肉體又成爲永遠互不相關的肉體了。對此,他一籌莫展,只能眼睜睜看着這種事態的出現。其實,“孩子”就是清顯自己,他已經不具任何力量了。大家都高高興興去遊山玩水,而他偏偏受到處罰,不得不留下看家。他那孩子般被迫留下的惶恐、懊悔和孤獨,使得他渾身震顫不已。
聰子抬起眼睛,漠然注視着靠近站臺一側的窗戶外面。清顯痛切地感到,她的那雙眼眸被來自內裏的陰影全部遮擋住了,已經沒有映現他的身姿的餘地了。
窗外響起尖厲的哨音,聰子站起身來。清顯看到她毅然而起,使出渾身的力氣。伯爵夫人連忙挽住她的膀子。“快開車了,趕緊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