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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多對透一直不肯放手,這年夏天,他決定帶透到北海道旅行。爲了不至於太疲勞,他把日程安排得很輕鬆。慶子很難再同本多一道旅行了,她通過擔任駐瑞士大使一位親友的關係,一個人單獨去了日內瓦。浜中家想利用兩三天時間同本多父子一起度夏,於是兩家在下田預約了旅館。剛剛出梅的下田酷熱難當,本多幾乎終日不肯離開空調房間一步。
兩家相約共進晚餐,浜中夫婦收拾停當,就到本多房裏約他們一道去。浜中夫人問,百子怎麼不在,本多回答道,聽說到喫晚飯還有一段時間,她和透到院子裏散步去了。於是,浜中夫婦在沙發上坐下,等着兩個年輕人回來。
本多拄杖站立在寬闊的窗戶前邊。他內心裏暗自思忖,一樁愚蠢的事情開始了。本多沒有一點兒胃口,飯店的飯菜極爲單調。未進入餐廳,就曉得那裏早已來了許多鄙俗的食客,攜家帶口,一派喧鬧。況且,浜中夫婦的談話,也一概令人心煩。
老人不論願意與否,都被強行帶有政治色彩。七十八歲了,儘管渾身骨節疼痛,也還得強顏歡笑,滿心和悅,藉此掩蓋內心的淡漠。本多的大前提就是淡漠。要戰勝這個愚妄的世界,一年年活下去,就只能如此。這是海岸般的淡漠,要像它那樣,每天都在收容湧來的波浪和雜沓的漂流物。
生活在這個阿諛奉承、狗苟蠅營的世界,本多有時自覺身上還保留一些沒有磨平的棱角,以便做出一些干擾。可是,就連這些也漸漸消失了。有的只是壓倒一切的迂執,混合着鄙俗的臭氣,一切都變得清一色了。這個世界實際上有着千差萬別的鄙俗。高品位的鄙俗,白象的鄙俗,崇高的鄙俗,鶴的鄙俗,充滿知識的鄙俗,犬儒的鄙俗,諂媚的鄙俗,波斯貓的鄙俗,帝王的鄙俗,乞丐的鄙俗,狂人的鄙俗,蝴蝶的鄙俗,斑蝥的鄙俗……所謂輪迴,抑或就是對鄙俗的嚴罰。而且,鄙俗最大的惟一的原因就是求生的慾望。無疑,本多也是其中的一個。但他和人僅有一點不同,那就是對自己和他人異乎靈敏的嗅覺。
本多朝着坐在沙發上的那對中年夫婦乜斜了一眼。這對男女爲何闖入他的生活?這種不必要是違揹他熱愛簡潔的精神的。然而,如今已經無法反抗,這對夫婦坐在本多房間的沙發上,泰然處之,看那副樂呵呵的樣子,似乎等上十年也沒關係。
浜中繁久五十五歲,本是東北某地的舊藩主。他以灑脫的派頭掩蓋如今已經沒有意義的名門的自豪,寫過一些有關“藩主”的隨筆,印成書籍,多少贏得些名聲。他擔任舊領地地方銀行的總裁,是花柳界傳統的“風流”的玩家。他戴着金絲眼鏡,一副瓜子臉,頭髮濃密而黝黑,但身子骨卻給人一種缺乏精力的感覺。他自信口齒清晰,善於談吐,每當要說笑話時,總要先靜場一會兒,巧妙地省去開場白,再對自己的能言善辯吹噓一番。他總是滿面春風,是個溫和的諷刺家。他從來不忘敬老,做夢都不會想到自己是個無聊之徒。
妻子栲子也出身大名華族,是個肥碩而粗俗的女子。女兒的臉型長得像父親。她的話題實際上只限於親戚故舊,從未看過電影和戲劇,每天守着電視機過日子。夫妻倆除了小女兒百子待嫁之外,其餘三個孩子都各自獨立,出人頭地,成爲他們最值得驕傲的本錢。
老式的良好品性,一成不變地構成這對夫婦輕薄的實質。繁久談到有些人對現代的性革命表示理解,而栲子卻懷着舊有的羞恥心感到憤怒。本多不願看他們,也不願聽他們繼續說下去。繁久畢竟是繁久,他對妻子種種落伍於時代的反應,權當是賞給自己的有趣的小把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