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五 (第2/6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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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這樣,父子默默並肩而立,各自同某種廣大的風景相對峙。每個季節,都時常這樣。對於本多父子來說,抑或這是最爲合適的姿勢。他們都知道,一旦意氣相通,就會產生惡,就乾脆以風景爲媒介,相互委任於各人的意識。假如這就是兩人的“關係”,那麼父子都在以風景作爲個人自我意識的巨大過濾器。猶如將鹽分很濃的海水經過過濾,使之變成可以飲用的淡水。
“珠蓮號”前邊匯聚着舢板,看似漂流到一起的木片,相互重疊,或俯或沉。混凝土碼頭上,縱橫標識着“禁止停車”的文字和直線,像是兒童們玩過跳房子游戲留下的印記。不知從哪裏飄來淡淡的煙靄,發動機的震顫也不停地波及這裏。
“珠蓮號”黑色船舷上的塗裝已經老化,防鏽的柿紅色的花紋,鮮明地分佈於船首彎曲部分,宛如航拍的海港設施的照片。生滿青鏽的鐵錨像一隻大螃蟹,緊緊趴在錨眼兒裏。
“那裝載的是什麼?又細又長,包裹得很嚴實,好像是大掛軸畫呢。”
本多說道,他早已被“珠蓮號”上的裝卸工吸引住了。
“不像是掛軸畫,是裝着什麼東西的木盒子吧?”
兒子也不知道是什麼,本多對此很滿意。他傾聽着裝卸工們的相互吆喝聲,凝神眺望着自己一生未曾從事過的勞動場景。
令人驚奇的是,他這漫長的一生,父母賦予自己的身體、筋肉和各個器官(不包括頭腦),雖然一概閒置未用,但健康無病,還保有用之不盡的財富。本多沒有運用過獨自的思想和獨創的精神。他只進行冷靜的分析和準確的判斷。最後竟然使他腰纏萬貫。他望着額上流汗、喫苦耐勞的海上搬運工們那種曾經見過也曾畫在畫面裏的勞動場面,決不感到什麼“良心”的責備,但卻對於自己一生的隔靴搔癢之感苦惱萬分。眼中的所有風景、事物和人體的動作,並非自己接觸從而獲利的現實本身,而是一堵不透明的牆壁,角角落落塗滿氣味濃烈的顏料的牆壁。這堵牆壁橫亙於看不見的現實和從中獲利而看不見的人之間,不斷地嘲笑雙方。這幅塗滿顏料的壁畫中那些活蹦亂跳的人物,其實是被最簡陋的機器所操縱,屈服於他人支配之下。本多從來不希望自己是受人支配的不透明的存在,但毫無疑問,他們這些人總想像船舶一般,實實在在將錨拋落於生命與存在之中。細思之,社會只對某些犧牲付出代價。生命與存在感犧牲得越大,就越能獲取豐富的才智。
如今,此種嘆惋已無需重視。本多隻管望着那些不住移動之物藉以娛目好了。他想,自己死後,那些船舶照舊進港、揚帆、沐浴着燦爛的陽光駛向各國。世界沒有他,依然充滿希望。他若是海港,即便是絕望的海港,也不能不容許衆多的希望之船停泊。然而,本多連海港都不是,現在,他可以面向世界,面向海洋宣告:我是個徹底的廢物。
假若他是海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