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問了軍營、醫院、高中和通宵營業的茶館之後,他們最終在值班消防員中找到了,這個民歌手一開始以爲自己要被抓起來,甚至還要被槍斃,可是他被直接帶到了電視臺的演播廳。卡早晨剛醒來就聽到了這個民歌手穿透演播廳的電視牆、石膏擋板和幕布的帶有詩意的聲音。一種超乎尋常的雪光,從半開的窗簾照進來,照進了天花板很高、安靜的屋子裏。他睡得很好,休息得很好,可還沒起牀,他就感覺到有一種使他灰心喪氣的罪惡感。他和其他客人一樣,在不同的地方,體會着另一種不同的洗浴的滋味,洗了臉,颳了鬍子,脫了睡衣,穿上衣服,拿着綁在銅牌上的鑰匙,來到了旅館的門廳。
看見電視裏的民歌手,又發覺旅館和城市都陷入了一片沉寂(門廳裏的人們只是在竊竊私語),卡才一一明白昨夜發生的事,明白了自己想對自己隱瞞的是什麼。他衝總檯的服務生冷淡地微笑了一下,像個匆匆的旅客,根本不想在這個城市浪費時間(這個城市的暴力和政治胡鬧可能會毀滅自己),馬上走到隔壁的餐廳喫早飯。餐廳角落裏冒着氣的茶爐上有一隻圓鼓鼓的茶壺,一個盤子裏放着切得很薄的卡爾斯奶酪,另一個碗中放着顏色黯淡的醃橄欖。
卡坐在鄰窗的桌旁。透過窗紗,長時間地看着大雪覆蓋着的街道,真是美輪美奐。空空的街道顯得如此憂傷,這讓卡一幕幕地回憶起了自己童年和青年時代禁止上街的人口普查、選民統計、大搜捕和讓大家整天湊在收音機、電視機前的軍事政變。在聽着收音機裏放着國歌、宣佈戒嚴的通知和法令的時候,卡總想站在空蕩蕩的街上。童年時,卡像有些人喜歡開齋節一樣喜歡軍事政變的那些日子,這些日子裏所有人都在談一個話題,大叔大嬸和鄰居們相互間走得更加親近。對伊斯坦布爾的中層和上層布爾喬亞家庭來說,軍事政變會使他們感到更有保障,但有必要稍稍掩飾一下他們的滿意,所以他們也會靜靜地微笑,嘲諷每次政變之後出臺的一些荒唐措施(所有伊斯坦布爾人行道的路石都像軍營一樣刷成了白色,留長髮和蓄鬍子的人會被警察和軍人攔住,粗暴地剃掉,等等)。伊斯坦布爾上層的布爾喬亞們一方面很怕軍人,另一方面又暗自蔑視這些生活拮据而又刻板的軍官們。
一輛軍車從遠處開進了這條讓人聯想到被遺棄了上百年的城市街道,卡像童年時那樣一下子全神貫注了起來。一個衣着打扮像個牲口販子的人剛進餐廳就猛地抱住了卡,親吻他的面頰。
“我們的前途光明,先生!祝我們的國家好運,民族好運!”
卡想起來,軍事政變之後有些識時務者就和在傳統的宗教節日中所做的那樣,也這麼彼此慶祝。他也對那個人嘟噥着諸如“祝好運!”之類的話,併爲此感到羞愧。
正對着廚房的門來了,卡突然覺得臉上所有的血都流走了。伊珂從那扇門裏走了出來。他們對視了一下,卡有些不知所措。他本想站起來,可伊珂朝他微笑了一下,就朝剛坐下的那人走去了。她手中有個托盤,裏面有一個杯子,一個盤子。
伊珂把杯子和盤子放在了那人面前。她像個侍者似的。
一種悲觀、後悔和罪惡感包圍着卡:他責怪自己沒能得體地向伊珂打招呼,但他立刻明白這完全是另外一回事,自己都騙不了自己。昨天所做的一切都是錯的:向一個自己還不熟悉的女人無緣無故地求婚,同她接吻(對,這很美好),如此陶醉,和大家在一起喫飯的時候抓住她的手,更有甚者,自己像一般的土耳其男人一樣,喝醉酒後在衆目睽睽之下不知羞恥地表現出對她那令人眩暈的魅力的傾心。現在因爲不知道要對她說什麼,所以他巴不得伊珂一直在旁邊那個桌旁做“服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