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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親愛的,終於,過了這麼多、這麼多年。你能想像當我讀到你在專欄中呼喚我時,心裏有什麼感覺嗎?我等待這一天等了二十年。你能想像當我讀到期盼了二十年的那句話時,是什麼感覺嗎?我想大聲喊出來,讓全世界都聽見。我幾乎陷入瘋狂。我花了一段時間控制自己。我哭啊哭。你知道,穆罕默德因爲涉入那些什麼革命事業,被迫退休。不過,他反正還是每天出門在外頭忙東忙西的。他才一腳跨出大門,我就溜上街。我一路跑到古圖路斯。但是,我們的街道那兒什麼都沒留下,都沒有了。一切都變了,全拆了,什麼都沒留下。我們的老地方再也找不到了。我站在大馬路中央哭了起來。路人可憐我,拿水給我喝。我轉身回家,收拾行李,趁穆罕默德回來之前離開。親愛的,我的耶拉,現在告訴我要去哪裏找你?過去七天以來,我一路流浪,待在不同的旅館裏,借住遠親家,覺得自己到處不受歡迎,又隱藏不住我的羞恥。我打了好幾個電話到報社去,他們卻只回答:‘我們不知道。’我打電話給你的親戚,同樣的答案。我打了這個號碼,沒有人接。除了幾樣隨身用品外,我什麼也沒帶,我什麼都不要。我聽說穆罕默德像個瘋子似的到處找我。離開時我只留給他一封短信,沒多作解釋。他完全想不透我爲什麼離家出走。沒有人懂,我沒有告訴任何人原因。親愛的,我不曾向任何人透露我倆的愛情,那是我一生的驕傲。接下來會怎麼樣呢?我很害怕。如今我是一個人了。我不再有任何責任。你再也不用心煩意亂,擔心你的胖兔寶寶得在晚餐前回家等她的丈夫了。孩子們都已經長大了,一個在德國,另一個在當兵。我的時間、我的生命、屬於我的一切,全都是你的了。我會替你熨衣服,替你收拾書桌,整理你鍾愛的作品;我會爲你換枕頭套;除了我們空蕩蕩的幽會愛巢之外,我不曾在別的地方見過你;我對你真正的居所、你的物品、你的書籍感到好奇極了。親愛的,你在哪裏?我要如何才能找到你?爲什麼你不在專欄裏留下你家地址的密碼?給我你的地址。這麼多年來,你也一直在回想,對不對,回想從前?我們將再一次獨處,下午的時候,回到我們只有一個房間的石屋裏,陽光透過菩提樹葉流瀉進來,灑落在我們的臉龐、玻璃茶杯和我們交纏的雙手上。可是耶拉,那房子已經不在了!它被拆掉了,消失了,也不再有亞美尼亞人,或任何老式商店了……你注意到這件事嗎?還是你原本希望我回到舊地,把眼淚哭幹呢?爲什麼你不在文章裏提起?你可以寫任何題材,你也該寫下這件事。你怎麼不跟我說話?在經過了二十年後說點什麼吧!你的手心是不是仍會因爲尷尬而冒汗?你睡覺的時候臉上是不是仍掛着孩子氣的表情?告訴我。叫我‘親愛的’……我要如何才能見到你?”
“親愛的女士,”卡利普小心翼翼地說,“親愛的女士,我已經忘了所有的事情。想必是有一些誤會,因爲我已經好幾天沒有給報社任何稿子了。這陣子他們刊登的都是我二三十年前的舊文章。你懂嗎?”
“不。”
“我並沒有要向你或任何人傳達什麼密碼文句。我已經不再寫作了。編輯是拿我的舊專欄重新刊登,所以那個句子必然是二十年前的文章裏的。”
“騙人!”女人大喊,“你騙人。你仍然愛着我。你瘋狂地愛着我。你總是在文章裏提到我。當你寫伊斯坦布爾最美麗的景點時,你所描述的街道正是你我歡愛的屋子所在。你描寫的是我們的古圖路斯,我們的小窩,而不是隨便哪個單身漢的公寓。你在花園裏看到的,是我們的菩提樹。你提到魯米筆下的圓臉佳人時,並不是爲了賣弄華麗辭藻,而是在形容你自己的圓臉愛人——我……你提到我的櫻桃小口、彎月細眉……是我啓發你寫下這些字句。在美國人登陸月球的文章裏,我知道當你形容月球表面的陰影時,是在影射我臉頰上的雀斑。我親愛的,不准你再否認了!‘那令人恐懼的無底深井’,指的是我的眼睛,而我很感謝你這麼寫,它讓我哭了。你說‘回到那間公寓’,自然而然指的是我們的小屋,但我知道,你爲了不讓任何人猜到我們祕密幽會地點,你被迫描述尼尚塔石的一棟六層樓電梯公寓。十八年前,我們在古圖路斯的小房子裏纏綿,整整五次。求求你不要否認,我知道你愛我。”
“親愛的女士,就如你說的,那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卡利普說,“我什麼都記不得了。我逐漸忘記一切了。”
“我親愛的耶拉,這不可能是你。我就是不相信。你是不是被綁架了?是不是有人逼你這麼說?你旁邊有人嗎?告訴我實話,告訴我這些年來你始終愛着我,這樣就夠了。我已經等了十八年,我可以再等十八年。就這一次,告訴我一聲你愛我。好吧,至少告訴我當時你曾經愛過我。說一聲我曾經愛過你,那麼我就會掛掉電話,永遠不再來煩你。”
“我愛過你。”
“叫我親愛的……”
“親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