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牛河 能干、坚忍但麻木的机器 (第6/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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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们纷纷归来,如同昨夜一样从大门的灯光下陆续走过,可是牛河已不再窥望照相机镜头了。他手中也不再握着快门遥控器。那位少女率直而毫无保留的视线,似乎从他身上夺去了所有力气。那是怎样的视线啊!像研磨锋利的长长的钢针,笔直地刺穿了他的胸膛。深深地,几乎穿透后背。
那位少女知道。知道自己被牛河偷偷注视着。也知道正被照相机偷拍。不知为何能这样,不过深绘里明白这些。大概是通过一对特别的触角,她能感觉到这种声息。
非常想喝酒。可能的话,很想满满倒上一大杯威士忌,一口喝干。甚至想出去买酒。近处就有酒铺。但最终还是作罢了。即使喝了酒,情况也不会有丝毫改变。她从镜头那一头看见了我。躲在这里偷拍别人的我这歪斜的脑袋和肮脏的灵魂,被那位美丽的少女看了个正着。这个事实到哪儿都不会改变。
牛河离开照相机,倚在墙上,仰望着浮现污迹的昏暗的天花板。渐渐地,一切都变得虚无起来。从来不曾痛感自己是如此孤独无助,也不曾感到黑暗竟如此昏沉。他想起了中央林间的独栋小楼,想起了铺满绿草的庭院和狗,想起了妻子和两个女儿,想起了照在那里的阳光,并思索着自己送进女儿体内的遗传因子。有着奇怪的脑袋和扭曲的灵魂的遗传因子。
他觉得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发到手的牌全打光了。本来就不是什么好牌,但他努力再努力,将这不够完美的牌最大限度地加以利用。他拼命动脑筋,巧妙地倒换赌注,一度觉得可以一帆风顺。但手头已连一张牌也没有了。赌桌上灯光熄灭,聚赌者也各自回去了。
这天傍晚最终一张照片也没拍。倚着墙闭上眼,抽了几根七星,又打开桃子罐头吃了。表针指向九点时,去洗手间刷牙,脱衣钻进睡袋里,浑身颤抖着打算睡觉。寒冷的夜晚。但他的颤抖并非仅仅是夜晚的寒冷带来的,他觉得寒气来自身体内部。我到底准备去哪儿呢?牛河在黑暗中自问,我这个人又是从哪儿来的呢?
被少女视线刺穿的疼痛仍然残留在胸口,或许永远也不会消失。也许它很久以前便存在于此,只是我未曾发现。
第二天早上,牛河吃完奶酪、苏打饼干加速溶咖啡的早餐,又重新打起精神坐到照相机前,和昨日一样观察着走出公寓的人们,拍了几张照片。但其中没有天吾的身影,也没有深绘里。只能看见佝偻着背的人们在惯性驱使下迈进新的一天的光景。晴朗而风大的早晨。人们口吐白雾,被风吹散了。
别胡思乱想,牛河忖道。铁着脸皮,硬着心肠,只管有条不紊地重复一天又一天。我不过是一台机器。能干、坚忍但麻木的机器。从一侧的嘴巴吸入新的时间,更换成旧的时间,再从另一侧的嘴巴吐出去。存在下去,就是这台机器存在的理由。必须再次回归这种毫无杂质的纯粹循环——这恐怕有一天将迎来终结的永恒运动。他试图坚定意志、麻痹心灵,把深绘里的形象从脑海里驱赶出去。少女锐利的视线在胸口留下的疼痛多少减弱了,现在变成了偶尔发作的钝痛。这就行,牛河想。这就行,太好了。我就是拥有复杂细节的单纯体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