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牛河 他能做到而普通人做不到的事 (第6/9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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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天吾并没有去车站。步行了一段,转弯朝着远离车站的方向走去,沿着空无一人的街道前行片刻,在一家叫“麦头”的小店前停住了。这是一家面向年轻人的小酒馆。天吾看看手表确认时间,想了几秒便跨进店里。“麦头。”牛河想了一下。随即摇摇脑袋。什么地方!为何起这么个怪名字!
牛河站在电线杆的阴影里扫视四周。天吾大概要在这里喝两杯,顺便吃饭吧?这样至少得花三十分钟,弄不好要耗上一个小时。他用双眼搜寻着可以监视进出“麦头”的人又能打发时间的去处。但周边只有一家牛奶店,一个天理教小型集会处和一家米店,还都早早关上了卷帘门。你看你看,真倒霉。牛河想。强烈的西北风凶猛地吹赶着满天的云,白天那平和的暖意宛如一场幻梦。这样的寒风中在路边干站上半小时甚至一小时,当然绝非牛河欢迎的事。
干脆收手吧,牛河暗忖。反正天吾不过是在这里吃晚饭罢了,不必受苦受罪地死死盯梢。干脆自己也钻进哪家饭馆吃顿热乎乎的晚饭,就此回去得啦。要不了多久天吾就会回家吧。这对牛河来说是个颇具吸引力的选择。他想象着自己跨进暖气开得足足的饭馆里,捧着鸡肉鸡蛋盖饭大快朵颐的光景。这么多天来,他没吃过一顿实实在在的饭。还想喝两口烫得滚热的清酒。天气这样冷,只需迈出店门一步,醉意便会散去。
然而另一种脚本也浮上了脑际。说不定天吾是在“麦头”和人见面。这种可能性不容忽视。天吾走出公寓后,毫不犹豫地直奔这家小店,钻进店门前还看表确认过时间。也许有人在这里等他,再不然就是那人过会儿就赶来。果真如此的话,牛河就不该放过那个人。哪怕两只耳朵冻成了冰,也只能站在马路边监视进出“麦头”的人。牛河只得认命,将鸡肉鸡蛋盖饭和热酒从脑海中赶出去。
赶来碰头的人可能就是深绘里,也可能是青豆。牛河想到这里,精神为之一振。不管怎么说,吃苦耐劳恰恰是我的长处。只要有一星半点希望,我便会视为决胜的关键死死抓住不放。任风吹,任雨淋,任太阳灼晒,任棍棒猛打,我也绝不松手。一旦松开了手,下次谁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抓住机会!他能耐得住眼前严苛的痛苦,因为他从切身体验中明白,世间还有更为严苛的痛苦。
牛河倚着墙,躲在电线杆和日本共产党的广告牌阴影里,望着“麦头”门口。绿色围巾一直蒙到鼻子下面,双手插在厚呢水手短外套的口袋里。除了不时从口袋中掏纸巾擤鼻涕,身子一动不动。高圆寺车站里的广播声时时乘风飘来。路过的行人看见躲在阴影里的牛河,有的紧张地加快脚步。然而他是站在黑暗处,看不清面孔。只有那又矮又肥的躯体宛如不祥的摆设,黑黑地浮现出来,令人望而生畏。
天吾在那里到底喝了什么,吃了什么?越想这种事,肚子越饿,身体则越冷。但又不得不想象。不管什么都行,不必是烫得滚热的酒,不必是鸡肉鸡蛋盖饭,只想钻进某个暖和的地方,吃一顿常人吃的饭。和站在冷风吹打的暗处承受过往市民狐疑的目光相比,大多数事情都能忍耐。
但牛河没有选择的余地。除了站在凛冽的寒风中等待天吾酒足饭饱后出来,他别无选择。牛河想起了中央林间的独栋小楼和里面的餐桌。那张餐桌每晚都会摆上热气腾腾的晚餐,但想不起是怎样的饭菜了。我那时究竟吃了些什么呢?简直像前生的事。在很久很久以前,离小田急线中央林间车站徒步十五分钟的地方,有一座新建的独栋小楼和温暖的餐桌。两个年幼的小女孩弹着钢琴,小小的院落里长满绿草,一只有血统证明的小狗跑来跑去。
天吾在三十五分钟后走出了酒馆。不坏。事态至少有更坏的可能,牛河告诉自己。虽然是悲惨漫长的三十五分钟,可总比悲惨漫长的一个半小时好得多。身体尽管已冻僵,耳朵毕竟还没冻成冰块。天吾待在店内的时间里,没有引起牛河注意的人进出过“麦头”。只有一对青年男女进去了,没有客人出来。天吾大概只是自己喝了酒,对付了晚饭。牛河像来时一样,保持着足够的距离尾随在天吾身后。天吾顺着来路往回走。大概打算径直回公寓吧。
然而在途中,天吾离开原路,拐入一条牛河没走过的路。看来他不准备直接回家。从身后望去,他那宽阔的背影似乎仍沉浸于深思中,只怕比先前更深沉。他已经不再扭头回顾了。牛河观察着周边的风景,读取门牌号码,努力记住路径,以便日后自己一人走时也能认得。他对这一带很陌生,但川流不息的汽车噪音变得愈加响亮,能推测出大约已靠近环状七号线。渐渐地,天吾加快了脚步。似乎接近目的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