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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天夜裏我回到家,擺脫了女房東後——她很快就把自己當成了我母親——進入自己的房間,在牀上躺下,開始思念起謝庫瑞。
就讓我從那嬉戲般打斷我注意力的聲響說起吧:十二年後的第二次到訪,她並沒有現身。然而,她卻成功地讓我感覺到了她的存在,就像是神祕地把我給圍了起來,使我確信她一直在看着我,衡量着我是否適合作爲她未來的丈夫,彷彿在自得其樂地玩一場邏輯遊戲。知道這一點後,我也以爲自己一直看得到她。此刻我才清楚地明白了伊本·阿拉比[1]的說法,他認爲愛情的力量能讓人看見他所看不見的人,這種能力就是想要感覺到看不見的人一直都在身旁的願望。[2]
我之所以推斷出謝庫瑞一直在看我,是因爲我一直在聽着屋裏的聲音,以及木地板的咯吱作響。有那麼一陣,我確信她與她的孩子們正在隔壁一間面對着走廊前廳的房間裏:因爲我聽到了孩子們推搡、扭打聲,以及在他們母親皺起眉頭瞪了兩眼之後努力想要壓低的聲音。偶爾我會聽見他們不自然地悄聲交談,聲音不像是爲了怕打擾到別人禮拜而刻意壓低的,更像是嬌作的,之後又聽到了她們嘻嘻的笑聲。
有一次,正當他們的外公向我解釋光線與陰影的神妙時,兩個孩子,謝夫蓋和奧爾罕走進房間,以一種顯然事先排練過的小心謹慎姿態,端着一個托盤,爲我們送來了咖啡。這原本應該是哈莉葉的活兒,想必是謝庫瑞安排的,爲了讓他們能夠有機會從近處看看也許不久的將來就會成爲他們父親的男人,也爲了能和他們一起聊聊這個男人。想到這兒,我就對謝夫蓋說:“你的眼睛真漂亮。”接着,立刻感覺到他弟弟可能會有點嫉妒,就轉向奧爾罕,補充道:“你的也是。”然後,馬上從兜裏拿出一片褪了色的丁香花花瓣,把它放在托盤裏,再親吻了兩個男孩的臉頰。過了一會兒,我就聽見屋裏傳來了嘻嘻哈哈的笑聲。
有時候我會好奇地想要知道那看我的眼睛是在哪面牆、哪扇門,甚至是天花板上某個地方的某個洞裏,會看着那些裂縫、凹處或是不正常的地方作出各種猜測,會想像謝庫瑞是如何藏身在那些裂縫後面的;也就在這些時候,我會徒勞地懷疑另外一個黑點,爲了證實我的懷疑是否準確,就算很可能冒犯滔滔不絕、沒完沒了述說着的姨父,我也會站起身來,佯裝還在專注地聽着姨父所講的故事,帶着一種腦子相當忙碌,或是表情相當喫驚,或是若有所思的神態,開始在房裏來回地踱步,然後慢慢地接近牆上那個可疑的黑點,接近那個黑影。
發現在那被自己誤認爲是窺孔的地方,並沒有謝庫瑞的眼睛時,我經常會失望透頂,接着心裏便會湧起一股奇異的孤獨感,會像一個茫然不知所措的人那樣焦躁不安。
偶爾,一種強烈的感覺會突然湧上心頭,告訴我謝庫瑞正在看着我,全心全意地相信我就在她的視線中。這使得我不禁擺出各種姿勢,努力顯示出更深沉、更強壯、更能幹的模樣,企圖爲所愛的女人留下好印象。稍後,我也會想像着謝庫瑞和她的兒子們正在把我和她在戰場上失蹤的丈夫——孩子們失蹤的父親——進行比較。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腦中會想起姨父所講的威尼斯的新一類名人。我渴望自己也能像他們一樣,單單只是因爲謝庫瑞是從她父親那兒聽說了他們;這些名人,是通過他們寫的書或是畫的書頁而成名的,而不像聖人是藉由在修道堂裏所受的痛苦而成名,也不像她失蹤的丈夫是靠用手腕的力量和鋒利的彎刀砍下敵兵的腦袋而成名。這些名人,如我姨父所說,從世界上黑暗與神祕角落的力量中獲得靈感,畫出了精美的圖畫。這些精美的圖畫,我姨父見到了,而我沒看見,因而他一直在努力地給他外甥講解。我則絞盡腦汁地想像這些精美的圖畫,但最終卻什麼也想像不出來,感覺自己受到了一種挫折,也感到了一種自卑。
我抬起頭,發現謝夫蓋又出現在面前。看他堅定地朝我走來,我以爲他要來吻我的手,就像在索格底亞那[3]的某些阿拉伯部族和高加索山區的切爾卡西亞部族,最年長的男孩不論是在訪客剛抵達時要親吻他的手,他自己要上街時也必須如此。我心不在焉地伸出手讓他親吻,正當此時,不遠處傳來謝庫瑞的笑聲。她在笑我嗎?我一時手足無措,爲了掩飾窘境,我摟過謝夫蓋,親吻他的兩頰,彷彿我確實應當如此。這期間我一邊向我的姨父笑了笑,以示我爲打斷了他而道歉,並表示自己沒有不尊敬的意思;一邊則認真地聞了聞孩子,想看看他身上是否殘留有他母親的香氣。等我發現他已在我手裏塞了一張紙片時,他早已轉身朝門口走去了。
我把紙片緊緊地握在了手裏,就像攥着一顆珠寶似的。當我確信這是謝庫瑞給我的短信時,興奮得幾乎忍不住要對我的姨父傻笑。這難道還不足以證明謝庫瑞是那麼地想要我嗎?突然,腦中意外地浮現出我和謝庫瑞瘋狂做愛的畫面。我深深相信正在幻想着的那不可思議的事情即將發生,以至於我發現,就在姨父的面前,我的陽具開始不合時宜地勃起了。謝庫瑞看到這一點了嗎?我集中精神聽姨父的談話,以此來轉移自己的注意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