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沿着這一邏輯,我愈發激昂,繼續講了很久。我不知道我說的話中有哪些是自己聽說的,有哪些是做掉了那惡毒中傷者之後因爲恐懼而編造出來的,又有哪些是我即興發揮的。我期待在我說了那麼多話之後,姨父大人會拿出那幅雙頁的圖畫給我看,讓我安心。他爲什麼不明白,只有這樣,我才能從深陷罪孽的猜忌中解脫出來?
爲了使他產生動搖,我鼓起勇氣問道:“一個人有沒有可能不自覺地畫出褻瀆宗教的畫來?”
他沒有回答,而是微妙優雅地比了一個手勢,彷彿警告我房裏有個熟睡的嬰兒。我安靜了下來。“太黑了,”他輕聲說,“我們把這蠟燭點上吧。”
用房間裏取暖的熱炭盆點亮蠟燭後,我看到他臉上流露出了一抹我不熟悉的驕傲表情,這讓我感到相當不悅。或者,那是憐憫的神情?他已經想通一切了嗎?他是否認爲我就是那個卑賤的兇手,還是他對我感到害怕?我只記得自己的思緒陡然奔騰出我的掌控,留下我呆呆地跟蹤着那一刻我所想的,就好像是在跟蹤別人腦中的思想似的。比如說,我腳下的地毯:某個角落有個狼型的圖案,但爲什麼以前我不曾注意到?
“所有大汗、國王和蘇丹對於繪畫、插圖及精緻書籍的熱愛,可以分爲三個階段。”姨父大人說,“最初他們大膽、友善而好奇。看到別人有畫,爲了自己的聲望,他們就也想要。在這一階段,他們會學一些東西。到了第二個階段,他們就開始按照自己的興趣請人制作他們想要的書。由於已經學會了從內心去喜歡欣賞圖畫,他們就有了威望,同時也有了書本,這些書本可以在他們死後確保他們在世界上的名聲得到流傳。[7]然而,在他們生命的遲暮之秋,就再也沒有一個蘇丹會關心是否在這個世上流芳千古了。這個世上的流芳千古,我的理解是被我們的子孫後代所記憶。事實上,熱愛細密畫的統治者們,早已通過他們委託我們製作的手抄本、通過他們讓加進去的名字、通過那些載有他們歷史的書籍達到了不朽。當他們老了的時候,他們就想要在另一個世界得到一個好的地位。而他們每一個人都會立刻得出這麼一個結論,認爲繪畫阻礙了他們的這一目的。我感到最爲不安與懼怕的便是這一點。塔赫瑪斯普君王[8],身爲一位細密畫大師,在自己的畫坊裏度過了自己的青春,臨死前卻關閉了他富麗堂皇的畫室,把他的那些天賦奇才的畫家們趕出了大不里士,銷燬了他叫人制作的書本,並墮入了無止境的悔恨之中。爲什麼他們全都相信繪畫將對他們關閉天堂之門?”
“你很清楚爲什麼!因爲他們記得我們先知的警告,審判日來臨時,安拉將給予畫家們最嚴厲的懲罰。”
“不是畫家,”姨父大人說,“是美術家。[9]這是一條聖訓,是布哈里[10]的。”
“審判日那一天,會讓美術家們把他們創造的形象活生生地呈現,”我小心翼翼地說,“但他們卻什麼也辦不到,因而將遭受地獄的折磨。別忘了,在《古蘭經》裏,‘創造者’是安拉的屬性之一。只有安拉才能創造,只有他才能無中生有,只有他才能給無生命者賦予生命。誰都別妄想與他比試。畫家們試圖做出他所做的事,妄想像他一樣成爲一個創造者,這是最大的罪孽。”
我語氣強硬地說出了這番話,好像我也是在指責他似的。他直直地盯着我的眼睛。
“你認爲我們在做這樣的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