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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動也不動,長時間沉默且恭敬地注視着圖畫。稍微一動,靜止的空氣就會摻雜着走廊對面房裏傳來的屍臭,攪動燭火,在閃爍的光芒下,父親的神祕圖畫似乎也隨之動了起來。這些圖畫之所以在我眼中變得如此重要,是因爲它們造成了我父親的死嗎?是因爲這匹奇異的馬、這種獨特的紅、這棵淒涼的樹、這兩位哀傷的流浪苦行僧,還是因爲我懼怕那爲了這些圖畫而謀害我父親及其他人的那位兇手?過了好一會兒,我和黑才逐漸明白,我們之間的寂靜,除了是圖畫的緣故,同時也是因爲我們在新婚之夜獨處一室。我們倆都很想說些什麼。
“明天早上起來,我們要讓每個人都知道我們可憐的父親已在睡夢中過世。”我說。雖然我說的沒錯,但聽起來卻有點虛僞。
“明天早上一切都會變好的。”黑也用同樣奇特的語調說,似乎他也不全然相信自己所說的話。
他用難以察覺的動作微微移動身體,試圖更靠近我。當時我有一股衝動想要抱住他,並且,就像對我的孩子一樣,伸手捧住他的頭。
就在這一刻,我聽見父親的房門打開,驚駭地一躍而起,衝過去打開我們的房門,往外張望:藉着瀉入走廊的光線看去,我震驚地發現父親的房門半開着。我踏入冰冷的走廊。父親的房間,在燃燒的炭盆熱氣中,瀰漫着腐屍味。是謝夫蓋還是別人進來過?父親的屍體穿着睡衣安詳地平躺着,沐浴在炭盆的微光中。我想起許多夜晚,他臨睡前倚着燭火閱讀《靈魂之書》時,我曾站在這裏對他說:“晚安,親愛的父親。”他會略略坐直,從我手中接過爲他拿來的杯子說:“祝福送水的女孩永不匱乏。”然後他會親吻我的臉頰,凝視我的眼睛,彷彿我還是他的小女孩。我垂下目光,望着父親可怖的面孔,升起一股戰慄。我想避開眼睛不看他,可是同時魔鬼卻驅策着我,要我看看他變得多麼恐怖。
我膽怯地回到了藍門的房間,在那裏,黑撲到了我的身上。我推開他,有點不假思索而不是因爲生氣。我們在搖曳的燭光下掙扎纏鬥,不過那不算真的掙鬥,反倒像是模擬的掙扎。我們享受着彼此的碰撞,享受着手臂、腿和胸部的摩擦。我的這種矛盾的心情類似於內扎米筆下霍斯陸與席琳的心境:熟讀內扎米的黑能否感覺到,如同席琳,當我說“別吻傷我的嘴脣,別那樣”時,意思其實是“繼續”?
“除非找到那個極惡之人,除非抓到了殺父兇手,不然我不會和你同牀。”我說。
我羞慚萬分地逃離了房間。我說話的聲音那麼大,聽起來一定像是我故意要說給孩子和哈莉葉聽,甚至是想讓我可憐的父親和已故的丈夫也聽到,而我丈夫的屍體大概早已在世界某個荒涼之境化爲了塵土。
我一回到孩子們身邊,奧爾罕就說:“媽媽,謝夫蓋剛剛溜到走廊去了。”
“你溜出去了嗎?”我說,擺出一副要打他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