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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早就坐在了桌子旁,在昏暗的燈光中,靜靜地喫着飯。安靜的晚餐:先是法魯克先生和倪爾君聊一聊,說笑一下,而後是麥廷先生還沒有喫完嘴裏的最後一口就站起來離開,老夫人會問他要去哪裏,但是一個字的回答都得不到,另外兩個則會想和老夫人聊上一會兒。您好嗎,奶奶,您好嗎,他們會說,因爲沒有別的要說的,他們就會說,來吧,明天讓我們開車帶您轉轉,到處都蓋起了公寓、新房子、混凝土建築,新修了道路,架起了橋樑,來吧,奶奶,讓我們帶您看看,但是老夫人會不吭聲,有時會嘟囔一會兒,但是嘟囔聲中他們聽不清一個字,因爲老夫人低頭看着盤子,像是在責怪她嚼的東西似的,口不擇詞地嘟囔着,要是她把頭從盤子上抬起來,那就是因爲她很喫驚,是因爲她在奇怪,奇怪他們怎麼還不明白她除了討厭之外就做不成別的什麼事了。這時候,他們就又會和我一起再一次明白應該不說話了,但是他們又會忘記這一點,會惹她生氣,當他們想起不該惹她生氣時就會那樣子小聲嘀咕起來。
“你又喝得太多了,哥哥!”倪爾君說。
“你們在嘀咕什麼?”老夫人問。
“沒什麼,”倪爾君說,“您爲什麼不喫茄子,奶奶?這是雷吉普今晚做的,不是嗎,雷吉普?”
“是的,小姐。”我說。
爲了表明她不喜歡而且討厭被騙,老夫人板起了臉,然後她的臉就習慣性地那麼板着,忘記了她爲什麼討厭,但是那張年邁的臉堅決地要永遠不忘記應該討厭……他們一聲不吭,我站在桌子後兩三步遠的地方等着。都是些相同的事情,晚飯時,周圍愚蠢的螟蛾在昏暗的燈光下飛來飛去,除了刀叉的叮噹聲,其他什麼聲音也聽不到,花園裏也變得靜悄悄的,有時有蛐蛐的叫聲,有時有樹林的沙沙聲,遠處,整個夏天都會有生活在花園圍牆另一邊的人們的那些掛在樹上的彩燈、汽車、冰激凌和相互間的問候……冬天的時候連這些都不會有,牆外邊樹林寂靜的黑暗會讓我感到害怕,那時我都會想大喊,但我喊不了,我想和老夫人聊聊天,但是她不會聊,我就會閉上嘴,驚訝地看着人們是怎麼能夠待在這樣的寂靜之中的,對她在桌子上緩慢移動的手我會感到害怕,心裏似乎是想大喊:老夫人,您的手就像是惡毒的老蜘蛛一樣!更早以前,多昂先生也很安靜,彎着腰,扭曲着身子,像個孩子一樣,她們經常訓斥他。比這還要早以前,塞拉哈亭先生經常艱難地喘着氣咒罵,聲音比雷聲要老、要啞得多……這個國家,這個該死的國家!……
“雷吉普!”
他們是要喫水果。我端走了髒盤子,拿過切好的西瓜端了出來,放了下來。他們不出聲地喫了,然後我來到廚房,燒上水,準備洗盤子,當我來到飯廳的時候,他們還在不吭聲地喫着。或許是因爲他們知道了言語已經沒有什麼用了,或許是因爲他們不願像咖啡館裏的那些人一樣白費力氣。但是言語也有讓人興奮的時候,這我知道。一個人會說,你好,他會聽你說話,聽你講你的生活,然後他會講講他自己的生活,我也會聽着,就這樣我們可以彼此瞭解對方的生活。倪爾君,像她母親一樣,喫西瓜的時候連籽兒一塊喫。老夫人把她的頭伸向了我:
“解開!”
“您再多坐一會兒吧,奶奶。”法魯克先生說。